邓佳心头一紧,想要尖叫,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动了。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手势优雅古拙,像某种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礼仪动作。那种熟悉感不属于她,却又奇异地与她贴合,仿佛这副身体在等待的不是指令,而是一场唤醒。
窗外的月色骤然一变,如墨玉般清冷的光辉顷刻染上血红,仿佛天地之间有某种封印正在崩裂。床头电子钟的数字疯了一样跳动,红光闪烁不定,在1:21与永元元年之间疯狂切换,如两个时代的交界正被一点点撕开。
书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被那股异力吹得微微翻页,封面上的“高考”二字竟在月色下缓缓褪色,仿佛被时间吞噬。纸面下,隐隐浮现出四个鲜红的篆字:
汉宫春深
那是某种召唤,也是一道无法回避的宿命符。
镜中宫女的手指冰凉如雪,轻轻搭上邓佳的手腕。指尖相触的刹那,一道温热流窜而过,那不是血液,而是历史本身的脉搏。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校服袖口正在迅速褪去,白蓝相间的棉布仿佛被梦境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绛红织锦的曲裾深衣,云纹绕袖,金线成花。胸前垂落一缕黑发,发梢拴着一枚小巧的白玉坠,与青铜吊坠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越的“咚”鸣,犹如古殿铜钟初响,回荡在时光的穹顶。
就在那清响之间,世界失去重力,她整个人仿佛被拉扯着脱离现实,向那面镜中之境跌落而去。
窗外,天边泛起鱼肚白。
第一缕晨光照进空荡的卧室,床榻上已无人影。床头的《全球通史》像一只疲惫的兽缓缓合拢,封面轻覆,纸页终于静止,仿佛盖住了某段被唤醒的远古回响。而在那张尚存余温的床单上,唯一残留的,是那枚失了光泽的青铜镜坠,静静躺在那里,宛若一场梦的凭证。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月色、鼓声、纸页的血痕、吊坠的光……一切交织成一场悄无声息的吞噬。
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坠入一种不可名状的空茫之中。
邓佳是被一阵浓重的檀香呛醒的。
香气仿佛带着形体,浓稠如雾,直钻喉咙,刮得火辣辣地疼,像有人用砂纸从气管内壁一寸寸碾过。她本能地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指尖却撞上了一片冰冷坚硬的器物,那不是熟悉的亚克力塑料,而是一只凹凸起伏、纹饰繁复的金属杯,杯身传来沉甸甸的重量,带着微微的温润,似乎由铜制成,久经摩挲。
“姑娘醒了!”
一声清脆的女声几乎在耳边炸开,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惊喜与雀跃。邓佳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却立刻被一张近在咫尺的脸挡住。
那是一张敷着厚重铅粉的圆脸,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女子的眉心点着一点朱砂,眼角描着细长的黛线,发髻高盘,银制簪梳在晨光中微微颤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如寒星流动。她的呼吸带着熏炉的香气,透出一丝令人眩晕的旧时气息。
“侍书这就去禀报夫人!”那少女倒退着急匆匆向门口奔去,脚下青绸软履轻巧无声。深青色的曲裾曳地而行,衣摆翻飞间,一只绣着展翼玄鸟的翘头履若隐若现,针脚精密,似随时欲腾空而起。
“等等!”邓佳喉咙沙哑,却下意识喊出声。
她强撑着身体坐起,身下却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她怔住了。
她所躺的,不再是熟悉的现代单人床,而是一张黑漆描金的矮榻。榻身以兽足为足,鎏金线描着腾龙云纹,华贵中透着一股久远的肃穆。盖在身上的,也不是印花棉被,而是一层厚重的织锦被褥,深红底色之上,密密绣着金丝云气纹与瑞兽图案,针脚之细,几不可辨,沉得像披着一卷册封文书的重量。
榻边,一盏铜铸雁鱼灯早已油尽灯枯,灯盘上的灯芯残炭尚留余温,青铜灯柱上垂挂的链饰被风微微晃动,发出细小而冰凉的金属响动。几滴蜡油凝固成泪痕般垂挂,仿佛也在诉说着一场漫长沉睡后的寂静。
窗外,忽然传来沉沉一声钟鸣,浑厚如洪钟大吕,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仪与古韵。那钟声在空寂的清晨中一圈圈荡开,如潮水击岸,在她耳畔回响不绝,带着穿越时空的余音。
侍书尚未跨出门槛,疑惑地转身看她:“姑娘?”
“这是……哪里?”邓佳的声音轻而颤抖,出口时竟变得清亮柔和,宛如山泉击石,带着一丝陌生的婉转音调,不属于她以往熟悉的自我。
她下意识又问:“现在……是哪一年?”
她看见侍书怔了怔,眼神从惊讶变为困惑,继而染上一丝惴惴不安,如同听到了一句不祥之语。
“姑娘今日怎的这般说话?昨夜才从梦中惊醒,说自己是‘邓佳’,奴婢还以为是病中胡言……”她话音未落,屋外远远传来一阵步履匆匆的响动,似有更多人向内而来。
而邓佳的指尖,仍在那铜杯上轻轻摩挲,冰冷的金属似有某种旧日温度正缓缓苏醒,在掌心里,悄然烙下她尚未理解的宿命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