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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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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已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三天,像老天迟迟不愿停下的一场低声哭泣。

邓佳将额角轻轻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片模糊的水汽。她呼出的热气在窗面缓缓晕开,像一朵悄然盛开的雾中花。雨水沿着窗沿滴落,斜斜地拖曳出一道道水痕,映得外头那盏老旧路灯也跟着颤动成一团昏黄迷离的鬼影,在黑夜里摇曳不定,宛如飘浮在阴翳边缘的磷火。

教学楼依旧亮着,冷白的日光灯从窗帘缝隙渗出,照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隐约可见几个被留下来的学生还在低头写字,他们的影子被拉长、重叠、扭曲,在帘布上如一张张剪纸人影,像戏台后幕布上跳动的皮影,单薄、沉默,却又透着挣扎。

“邓佳,你的文综卷子。”身后传来一声不带温度的呼唤。

班主任走来,一沓卷子“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她的课桌上,震得空气都一颤。

“选择题错了三道,大题得分点一个没踩准。现在离高考只剩四十七天了,你这样下去......”

话音还未落,邓佳已迟钝地转过身去。她看着那张卷子右上角的分数,刺眼的红圈里赫然写着——128。

如果放在普通班,这个分数也许已足以被人艳羡,但在这所重点高中最顶尖的班级里,它不过是被淹没在平均线下的一滴水。

班主任的声音依旧在耳边絮叨,却仿佛隔着水幕传来,失了焦,只剩一团嗡嗡作响的噪音。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食指边缘,一块泛黄的老茧倔强地嵌在那里,是无数日夜伏案写题留下的印记。指甲边缘的倒刺泛着白,像是连皮肤都在抗议这场漫长而重复的消耗。

书包里塞着五套尚未动笔的模拟题,每一套都厚重如砖,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忽然觉得那包像一块无形的墓碑,沉沉地,将她的自由、梦想乃至整个人生死死埋住。

雨,突然下得更急了。

雨点击打玻璃,仿佛有人用指尖狠狠敲击她的神经。她下意识抬头,班主任已走向了下一个学生,那身灰色西装的后背被雨水溅湿,洇出一片深深的印记,像一只在风雨中扑扇至最后一刻的蝴蝶,失去了飞翔的力气,贴在时间的墙上,湿冷、疲惫、无声地挣扎着。

而她,只是静静看着那只“蝴蝶”,仿佛看见了某种命运的倒影。

地铁末班车缓缓驶入夜色深处,像一条疲惫的钢铁蜈蚣,在黑沉沉的隧道中艰难蠕动。昏黄的车厢灯洒在泛着金属光泽的扶手上,映出一层潮湿的冷意。车上只剩寥寥几人,有人靠窗打盹,有人目光涣散,像一具具被都市榨干了魂魄的空壳。

邓佳倚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身形被车厢晃动得微微晃动。她手中的手机屏幕亮起,映着她眼底一圈淡淡的青影。班级群的消息跳动着,一连串闪烁的红点像无声的催命符。微信上,母亲发来三条消息:

“热了银耳汤”

“别淋雨”

“回家你爸有话同你说”

最后一条像钝刀子割在胃上,让她不自觉地蜷了下肩。她记得清清楚楚,上一次“有话说”,是父亲面无表情地宣布:素描课太浪费时间,该停了;再往前一次,则是他从床底翻出她偷偷读的《全球通史》,眉头拧得比那本厚书还紧,眼里写满“这不该是你该看的东西”。

她没点开,像小时候被家长叫全名一样,本能地逃避。

车厢里的广告屏正在循环播放着某大学的招生宣传片,镜头里,年轻学子身披学士袍,将方帽抛向蔚蓝天空,嘴角上扬,笑声灿烂。而在这被钢铁包裹的密闭空间里,那笑声被轰隆的铁轨声轧得粉碎,像泡沫般破裂在空气中,徒留一地空响。

她摸出耳机,塞进耳中,想用声音堵住内心翻涌的疲惫与不安。历史播客的男主持人声音低缓,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永元年间,汉和帝刘肇与邓绥共创‘永元之隆’,这位和熹皇后,后来临朝称制十六年,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女政治家之一……”

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哧啦”杂音,像被刮破的幕布,让她下意识地皱眉。她抬手去调耳机线,余光却在对面的玻璃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是她自己的倒影,苍白的面颊,失去血色的唇,一撮散乱的马尾垂在肩头,校服领口松垮,一截瘦削的锁骨裸露在外,纤细得像一对快要折断的鸟翅。可在那倒影的身后,竟隐约浮现出另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女人,一袭暗红色广袖汉服,乌发如瀑,一闪而逝。她心头骤然一紧,她猛地转身,目光扫向车厢尽头,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一张广告页被风卷得在地上打着旋儿,上面印着几个醒目的字眼:

“千年帝都,梦回汉魏。”

是某家洛阳旅游公司的宣传页,边角已被踩皱,泛着斑驳的湿痕。邓佳愣愣地盯着那张纸翻滚,忽而觉得这深夜的车厢,如坠幻境。

列车仍在缓缓前行,灯光微颤,像烛火欲灭。广播里响起提示音:“下一站,永安里。”。她的指尖忽然一麻,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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