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们纷纷行礼,那兽医却头也不抬,专注地按压了下马腹。
西极马一如既往暴躁,躺在地上仍一个劲乱踢,力道却比宫中时弱了许多,倒让那汉子得以安然施为。
“师傅,它可有大碍?”
闻声,一人一马同时抬头。
楚鸢这才看清这兽医的模样,脸上横亘着道狰狞疤痕,从左颊直划至下颌,像是被什么猛兽所伤,颇为骇人。
汉子看了她两眼,只问道:“公主,这马先前究竟是喂过什么药?”
楚鸢也不清楚皇帝骑马前,下头的人是喂了什么东西,只好道:“都是下人所为,这西极马是乌孙国运来的,性子烈,当时许是使了些叫它安分的药。”
兽医眉头一皱,他自然听说过这嫁入魏府长公主的种种不好名声,只当是她虐待的马。
兽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冷硬:“既是名马,更该珍视。乌孙国的西极马最通人性,公主这般糟践,纵是救回来也难复往日神采!”
陪侯在旁的管家一听,吓得连忙打圆场:“这位是方圆百里最好的师傅,医牲畜的本事是有口皆碑的,只是性子直了些,还请公主海涵。”
那汉子却冷哼一声:“若非看在是左相府邸的份上,这趟我本不愿来。”
楚鸢也不多解释,却是径自走向马厩。一身杏粉春桃绣纹裙裙裾难免拂过草屑污渍。
一旁的仆从瞧见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这个平素一点点脏污都无法容忍,一日都要换三次衣裙的娇贵公主,竟亲自踏入马棚这等脏乱之地。
楚鸢走近西极马,轻轻抚摸了它的头,那马儿睁着大眼瞧着她,竟主动将脑袋往她掌心蹭了蹭。
“确是个通灵性的。”楚鸢轻笑,转头问兽医:“它是公是母?”
“母马。”
“原来也是个姑娘家。”楚鸢顺着它的背,抚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不由赞叹,“这一身赤霞色毛发,半根杂色也无,当真漂亮。本宫记得你还没有名字,就叫你飞霞可好?”
那马似乎听懂她在夸它,黑眸发亮,快乐地吐息,还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掌。
楚鸢笑着抽回手:“师傅你看它多乖,要喂什么药便请吧。”
兽医见她笑意明艳,待马儿也温柔,心下已明白错怪了人。
他不吭声,默默取下腰间布包挂在木桩上,拿出常携药材,抽出短刀利落地削下一片大黄,又抓了把艾叶和某些白色、棕色药粉,就着地上石臼“咚咚”捣起药来。
“可有蜂蜜?”
“有,有的!”管家赶忙差人去相临不远的后厨去取。
兽医取出半截削尖的竹筒,将蜂蜜与药渣在其中混作一团,抬头看了眼楚鸢:“按住它。”
楚鸢后退半步,涂着蔻丹的纤手略使了劲,稳稳按住马脖子安抚它别晃。
汉子右手大掌一撑掰开马嘴,左手一抬竹筒,药物已利落地捅入马儿喉咙深处。
飞霞虽被苦腥气激得甩头,到底将裹着蜜的药团咽了下去。
待收拾完器具,兽医用粗布擦了擦手,语气倒是缓和许多:“观察几日,若能正常进食便无碍了。”说罢挎上布包就要离去。
楚鸢心里有些没底,但也姑且相信他的话:“多谢师傅。”
管家随即上前交诊金。
而楚鸢又默默从袖中取出金叶子,让素月给那兽医递去。
谁料这一举,反而又惹得那兽医发怒。
那兽医眉头一挑,脸上的疤痕都跟着扭曲起来。他一把拍开素月递来的金叶子,黄灿灿的薄片散落一地。
“公主这是何意?”他声音粗犷,声如洪钟,“俺傅游行医十年,靠的是这双手吃饭,不是靠死乞白赖讨贵人的赏!”
楚鸢一怔,只见这汉子胸膛剧烈起伏,手指紧攥那个破旧的麻布包,似乎很是不愤。
她也有些不明白了,世上倒还真有跟钱过不去的人?
“今日来治马,原本是看在左相大人。俺家有年寒冬饥荒,左相巡游州府曾下令开仓放粮,救过俺蕲县百姓。可惜今日未能得见大人。”
兽医傅游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傅游虽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医者仁心’四个字怎么写,也懂知恩图报。公主若真怜惜这畜生,日后好生照料便是,何必拿这些黄白之物来辱我?”
“这些诊金俺也本不会收,就当是向左相大人聊表敬意。” 他推拒掉管家上前送诊金的手,脸色铁青,”若是不放心我医术,马儿若有不妥尽管差人来杏林巷寻俺,届时俺倒赔诊金便是!”
兽医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那双磨得发毛边的草鞋越过地上的金叶子,连看都不看一眼。
管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看了看楚鸢,又只好跟上去劝:“傅师傅,傅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