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光线随着夕阳沉没而愈发昏暗。只有监护仪幽微的绿光和窗外城市初上的灯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林乲安的手依旧被顾穆握在掌心。那微凉指尖下的薄茧,那不容置疑又带着无限小心的力度,都如此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她几乎陌生的温度。五年了,除了那些冰冷的强迫和愤怒的拉扯,他们之间何曾有过这样……近乎珍视的触碰?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他手背上,也烫在她心上。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他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怕被那里面翻涌的、她不敢深究的情绪吞噬。
“……对不起。” 顾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林乲安身体微微一颤。这三个字,她从未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不是敷衍,不是技巧性的道歉,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一种仿佛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愧怍。
“为什么……道歉?” 她终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救我受伤?还是……” 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哽在喉头——还是为了过去五年那无数次的伤害?
顾穆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脆弱和迷茫刻进心里。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抽离。
“为所有。”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为过去的混账,为让你承受的一切痛苦和恐惧……为……差一点,就真的失去了你。” 最后半句,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后怕,那瞬间扑向她的画面再次冲击着他,让他握着她的手都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林乲安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为所有……这三个字太沉重,也太模糊。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被他强迫的屈辱、被他忽视的绝望、被他冷酷话语刺伤的疼痛……所有积压的委屈和怨恨,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刚才因他“害怕”告白而升起的悸动淹没。
“一句‘为所有’……就能抹平吗?” 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委屈,“顾穆……你知道那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像被困在黑暗里,没有光,没有空气……每一次……每一次你靠近,我都觉得……窒息……” 她说不下去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让她身体都开始发抖。
顾穆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看着她因回忆而痛苦颤抖的样子,比后背的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行为,在她心上刻下了怎样深可见骨的伤痕。
“我知道……” 他喉结滚动,声音艰涩无比,“我知道不能……一句道歉不能抹平任何东西。那是刻在你骨头上的伤,也是刻在我心里的罪。” 他尝试着用拇指,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儿,“我不求你原谅……至少现在不求。我只求……一个机会。”
林乲安猛地抬眼看他:“机会?什么机会?”
“一个……重新认识我的机会。” 顾穆的目光灼灼,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一个让我用行动,而不是用言语去证明的机会。证明……我配得上你今天的眼泪,配得上你为我流的血……证明,我顾穆,不会再是那个只会带给你痛苦的混蛋。”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太过坦诚,让林乲安无处可逃。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傲慢和控制欲,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诚的、想要赎罪的决心。这陌生的顾穆,让她心乱如麻。
“证明?” 她喃喃重复,带着一丝迷茫和自嘲,“证明什么?证明你有多强大?还是证明你有多……在乎?”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提醒他,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有多么不真实。
“证明我在乎。” 顾穆毫不犹豫地接口,目光如炬,不容她闪避,“证明我顾穆,可以为了林乲安,连命都不要。证明这份‘害怕’,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甘情愿背负的软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也证明……我学会了尊重。尊重你的感受,你的选择,你的……时间。”
“时间?” 林乲安咀嚼着这个词。
“对,时间。” 顾穆肯定道,眼神无比专注,“我不再逼你。伤口需要时间愈合,心里的伤……更需要。我会等。在你允许的范围内,用我的方式……重新走近你。你可以推开我,可以拒绝我,可以恨我……但请你,给我一个留在你视线里的机会,让我……弥补。”
这番话,几乎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他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依旧固执地锁着她,等待她的回应。那姿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掠夺者,而像一个放下所有武器、等待审判的囚徒。
林乲安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虚弱地趴在病床上、后背包裹着厚厚纱布、却用尽力气向她剖白、向她祈求一个“机会”的男人。巨大的反差让她无所适从。恨意还在心底翻涌,提醒着她过去的伤害有多深。可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情绪——一种混杂着震动、酸楚、甚至一丝隐秘渴望的情绪——也在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心防。
他肯低头了?他肯承认错误了?他肯……等了?
这真的是顾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