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见多识广如林秉钧,也不免被这家亲戚的行径恶心到。
琳娘亦唏嘘不已,她是做母亲的人,听不得这种事情。
“那……到底会有人找她寻仇么?”高曼卿不免有些担心。
她总觉得这样小的一个小孩,应该不至于被下手。
“不会,我已经拜托了我的朋友们中无字无女的收养她,有一对夫妻,住武汉的,他们预备这几日就动身。”林秉钧怕曼卿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的人品我都信得过,也都年过四十,约莫是不打算自己生育的。”
这样便能把这个孩子当做亲生的一样疼爱。
但曼卿还有满肚子的疑惑需要解答,譬如说林秉钧是怎么认识的居住在武汉的朋友,还是忘年之交的朋友。
可这样的问题又不免显得太过亲密,曼卿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而后迈着步子下车。
这所孤儿院的大门正对着一条林荫小路,似乎为洋人承办的,门头是西洋款式,隔着铁栅栏往里面望,可以看到几栋麻灰色外墙的洋楼。
约莫孩子们都在后院玩,前门这里静悄悄的,若非蝉偶尔鸣叫两声,曼卿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踏入了某处完全静止的时空之中。
用琳娘的话说,这里都是一些“外国尼姑”在做事。
林秉钧把车停好,找到院长,说明了来意。
一个高瘦的“外国尼姑”引导着她们找到了正在玩玩具的赵妞妞。
小姑娘一头短发,个子还只有一点点,没有长得很大,她的眼神迷蒙,还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种种意味着什么。
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预感,譬如她朦胧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父母了。
曼卿只看了她一眼,便觉得眼睛酸楚。她匆匆拐到楼梯的背面,落下泪来。
又怕影响小朋友的情绪,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琳娘喜欢小孩,她腿脚不方便,索性便坐在地上陪赵妞妞玩了起来,还给她唱童谣。
林秉钧在院长办公室那边,他给孤儿院一笔私人捐款,又和院长说了赵妞妞的情况。
把这些事情都办完,他从办公室里头出来,便看到曼卿躲在楼梯一侧哭泣,他收敛了脸上那种成年人办事说话时的情绪,走到她身旁。
“我一看到她,就感觉赵大嫂和我说起女儿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我一时半刻接受不了。”
看到林秉钧,高曼卿心中那股压抑了很久的悲伤倾泻而出,而林秉钧选择与她一同分担。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见高曼卿不抵触,他缓缓地、缓缓地,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轻拍她的后背额,安慰道:“这时局,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我们也不过是运气好一些,侥幸活着罢了。”
高曼卿小小地嗯了一声,她吸了吸鼻子,让声音显得清脆了一些,道:“你的那些朋友,会让她受教育么?”
林秉钧轻嗅她的发,高曼卿的头发有着玉兰的清冽香味,他不自觉地抚摸她的头。
指尖落在发梢,他才恍然觉得这样的动作有些太亲密,可这样的接触又让他心跳加快。
高曼卿不知道他的动作,见他半晌不回答,以为是他没听清,抬头正预备再问一遍,猝不及防就和林秉钧那一双眼对上。
她颤动着眼睫,是月亮落入太阳时的惊慌。
先撇过脸的,是心虚的那一方。
高曼卿沉默着收拾了仪容仪表,待到脸上的红看不见了,眼中的血丝也消散不少,她才从楼梯那里转身。
从孤儿院出去已经是晌午,林秉钧又提议去杏花酒楼吃。高曼卿笑他,有正儿八经的席面不去,反倒在这里请客。
琳娘看了女儿一眼,总觉得她和林秉钧之间有古怪,她说不上来。
“四马路的杏花楼啊……”琳娘一到了地,忽觉得有些熟悉,“这地方我二十年前来过,现在都办这么大了。”
说完她又睨了一眼林秉钧,意味深长地道:“粤菜好,曼卿喜欢甜口的。”
林秉钧笑着朝高曼卿的方向望,眼睛里泛着光:“口味和人一样。”
这一餐结束的匆忙,林秉钧把高曼卿并琳娘送回家,高曼卿一溜烟便上了阁楼,一句话也不愿和林秉钧多说。
可林秉钧只是望着她消失的楼梯笑。
琳娘敛下笑容,眼睛微眯,眼角的皱纹拉成了一条直线。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我家?”虽说拢共她没见过林秉钧几回,可这并不妨碍她敏锐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