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秉钧直到离开高家,也没有回答琳娘的问题,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希冀和祈求。
——希望琳娘能给他机会。
琳娘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之前她以为林秉钧只是高曼卿的追求者,却不知道他二人之间似乎还有一段过往。
若是在今天之前,她或许会对林秉钧的挖墙脚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既然知道他伤害过自己的女儿,她便再不能同意这种追求——
不能让女儿受第二遍伤害。
“他走了没有?”高曼卿从楼上探出半个脑袋张望着。
有时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和林秉钧相处,她怕他对自己太好,以至于自己会心软。
琳娘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来。
“今天应该再去玉佛寺一趟,忘了。”琳娘点了几根香,插在香炉上。
高曼卿怕她问起林秉钧的事情,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我看庙里头的菩萨都是唬人的。”剩下的话她没有说,想起素未谋面的弟弟已经死在千山万水之外,她惊觉自己似乎又把话题扯到了家中的另一重禁忌之上。
“话也不能这样说,人不信点东西怎么活得下去哦。”琳娘驳斥了她的“诳语”,对着菩萨像念念有词,希望菩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这个不懂事的年轻人。
高曼卿索性去开窗子,散一散家里头呛人的味道。
甫一打开窗,外头杜太太家里传来了哭声。
琳娘作为杜太太的老朋友自然是要关心一番。
她走到窗子前朝杜太太家的方向喊了一声,“老杜啊,你家里头发生什么事情了呀?”
杜太太哽咽着嗓子道:“你等等,我来你家里说。”
说完,她止住了哭声,穿过前厅风风火火地跑到了高家来。
她一见到琳娘,眼泪便又止不住的往下流,她一边用手绢揩着眼泪,一边抽噎着:“琳琳啊,这日子没办法过了呀!我女婿被当做特务抓走了啊!”
这话莫说是琳娘,便是高曼卿听了都大吃一惊。
住在这条巷子里头的,挨家挨户谁不晓得杜太太家里的女儿嫁了个“白相人”,整天游手好闲不说,还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头带。
这样的一个人摇身一变成了特务,说出去谁应该都是不相信的。
“你莫慌,也许查清楚他是冤枉的就能把他放了。”琳娘安慰道。
杜太太依然脸上一片愁云惨淡,她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真这么简单我就烧高香喽!”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压低了声音,用气声在琳娘耳边说话:“我可是听说了,现在警察都在抓……说是宁可误杀也不放过……”
琳娘唾了一声,忿忿不平道:“这帮人,对帝国主义软蛋,对内倒是有一套!”
高曼卿忙捂住她的嘴,急急地用气声道:“你小心些,有的人因为骂了两句都被抓起来了。”
话音刚落,便又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屋内的三个女人吓得六神无主,杜太太紧张地浑身颤抖,才停止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家里头还有两个小外孙要照顾……”
琳娘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静一些。
还是高曼卿胆子大一些,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不是警察,而是站着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半晌不动弹,琳娘有些担心,挪着小脚正准备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芸,怎么是你……”高曼卿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从前唐如芸虽然不算富裕,赚的工资也少得可怜,但在高曼卿的印象中,她的衣着一向算是整洁,即便棉布的旗袍的穿久了有了毛边,她也一定会给衣服弄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
可现在的唐如芸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也没个形状不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异味,仿佛一个多月没洗澡了。
而她的身量也比之前瘦弱了,轻薄了。
“高小姐救救我,我实在是没活路了!”唐如芸一见到高曼卿开门,抬起无神的眼,起先还有些不确定,但见高曼卿眼里没有嫌弃之色,她才缓缓地释放出脆弱的情绪。
琳娘和杜太太此时也走到了门口,杜太太“哎呦”了一声,道:“哪里来的乞丐,找我们这些穷鬼讨饭!”
唐如芸听见这话,转身就要走。
曼卿连忙拉住她的手:“你往哪里去?”
杜太太见状,忽然道:“我想起来家里头还有女儿要伺候坐月子,这会子我也该做晚饭了,我先回家去了。”
说完,她急匆匆地就回家去,仿佛生怕沾染一点难闻的气息似的。
唐如芸哀戚地望了琳娘一眼,琳娘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不欢迎的态度,他这才随着高曼卿进了屋。
“我嫁的不是人啊!”她哭着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她回家后,身上的钱财都被父母拿去给弟弟娶媳妇用,而自己则被二十块大洋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当媳妇。
那个人从前在村里的风评就不好,说是经常偷鸡摸狗,又好酗酒,故而年到不惑都没有娶到媳妇。
后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大洋,居然就来她家里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