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楚怀生会想,命运对他究竟是眷顾还是无情。
倘若无情,又何必赐他天资横溢,轻取修途大道,高立云天之上,养得他如此狂妄又天真,纵然跌落谷底,犹能得遇名师。
倘若眷顾,为何又让他亲缘寥落,见人心丑恶,自以为清醒从容,回头只剩荒唐可笑。
“遗忘是她送你的礼物。”
脑中再一次浮现濯明的话语,像刀锋一样在血肉上肆意舞动。
*
楚怀生第二天出门时给自己施了个遮掩的术法,关疏月心里不痛快没注意,反倒是初夏多看他两眼,却是没说什么。
楚怀生变得沉默起来。
他不再询问有关那个“她”的任何事,不再提起濯明后恨意难当,就像是彻底忘记一样,修行,练剑,任时光将锋芒琢磨殆尽,内敛如一颗顽石。
最后还是关疏月忍无可忍,把他一脚踢出去,准备让他体验下社会的毒打。谢玉冰能窝在绣舟几十年不出,那是她早过了年少轻狂,楚怀生一个二十多岁正当时的年龄,整天死气沉沉像什么样子,叮嘱他切莫暴露自己师承后,又让谢玉冰给他留招护身,挥挥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被赶出绣舟的楚怀生只是沉默收拾好东西。他晓得关疏月好意,明白对方拳拳之心,更知道如何令他开怀,可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脏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它感到由衷疲倦,不再妄图对外界刺激作出任何反应。
它要休息,或者和月亮一同死去。
楚怀生开始在各处流浪。这个形容并不准确,因为比起散修拮据,关疏月显然给他准备了足够多的灵石,没有一个元婴会缺少钱财,作为曾经的青云宗大师兄,贫穷这个词似乎与他无缘,但很诡异,他似乎无师自通了精打细算,锱铢必较。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细密的痛苦将他包裹,并着难言的酸涩。
他一个人在客栈大堂中独自坐着,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神思随雨丝飘扬,直到一个陌生人站到他的面前,热情拍打他的肩膀:“嘿,楚道友!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也死在天河秘境里了。”
楚怀生不认识他,但这无所谓,对方自来熟说着死里逃生的艰难,心有余悸拍着胸膛,羡慕着他金丹修为,摇头感慨着修行不易。
至始至终,楚怀生都是沉默听着那些不存在记忆中的往事,那个他口中弱小却坚韧的练气散修。
这似乎为他填补了部分记忆空白,记忆中还是金丹破碎,为何一转眼就是筑基修为,那些被抹去的过往就在眼前,他曾经求而不得,触手可及时又连抬手都做不到。
他不该来这里的。
楚怀生站在天河秘境前想着。据说几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战,绛神宫在此残害许多人,幸得某位大能路过援手,风中还弥散着未尽的剑意,楚怀生认识,那是飞景,微夷的飞景。
她来过,或者是她?
楚怀生感到荒唐,但他最后只是沉默。
离开时他被一个人拦住。
“无月。”
她的身材高挑,宽大的兜帽彻底遮掩住面庞,只有淡漠的声音在阴影中流出。
“你的身上,有那位大人的味道。”
楚怀生看着眼前分辨不出来历的女子:“谁?”
自称无月的少女摘下兜帽,露出一张伤痕遍布的面容,声音哀伤吟唱:“有人告诉过我,当故园的风雪停步,尸骨上的花朵绽放,那就是她该回来的时候。”
那个人没有解释,她掳走楚怀生,在他唤出谢玉冰之前,用一个名字。
"文清之。"
楚怀生知道文清之,不只是百年前那个被诛杀的一代邪君,是藏在随园中那个疯癫又莫名的女子。
楚怀生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某个阵法中,睁眼便是在勾画着什么的无月,口中念念有词。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建议你不要那么做。”楚怀生开口,引来她的注视:“为什么?”
“因为我身上有关情剑主的留招。”
“……”
“那你为什么还要束手就擒。”无月皱眉,她显然明白谢玉冰的实力,剑宗上一代掌门候选人,朝荣五剑之一,分神高手,哪怕只是留招,也非是她能够解决。
“因为我也想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话到嘴边最难言,楚怀生盘腿坐在阵法中,忽而沉默下来,在无月都要失去耐心时,他忽而道:“知道她如果有意识,为什么要这么戏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