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镶玉的笑声像是突然撕裂夜幕的破锣,震得梁间悬着的灯笼都跟着摇晃。她拧着眉坐在圆凳上,红手绢缠在指尖打着旋儿,眼角眉梢尽是讥诮:“缘?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辞。我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见过太多人把命拴在‘缘分’二字上,最后还不是烂成路边枯骨。”她故意拖长尾音,将“缘”字咬得又轻又慢,尾调里裹着多年江湖浸染的世故与轻蔑。
李素萍搁在膝头的手微微发颤,她避开眼,目光却又落在金镶玉腕间的银镯上,在渐黑的天色里晃出银色光泽比一切都刺眼:“起初我也不信的。”
她垂眸望着自己为对方亲手做的红色绣花鞋,针脚细密如星子,“可那些日日夜夜的照顾你,你耍小性子时的眉眼,你昏迷时攥着我衣角的力道,还有你说‘这药太苦’时皱起的眉……”话音未落,金镶玉突然重重拍案,震得杯盏相撞发出脆响。
“够了!”金镶玉猛地起身,垂袖扫过桌面,将桌上的筷子汤勺和茶盏统统扫落桌面,碎了一地,“江湖儿女谁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今天在这喝酒吃肉,明天或许就横尸荒野。被你救下是我运气,难道还能因为这点事,就把你我绑在一处?”她抓起红手绢狠狠甩在桌上,绸缎与桌面摩擦的声响刺得人心慌,“我金镶玉向来风流,见一个爱一个,都是逢场作戏,你也当真?”
李素萍感觉喉间像被塞了团浸了毒的棉花,又疼又痒。她望着对方刻意绷紧的下颌线,她不明白今日这一出是何意,她从来不会对她这样,这般刻意要与自己做了断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此刻眼前人像换了副皮囊。
李素萍皱着眉,一向温润的眉眼此刻波光流转,她压抑着上升水汽,眸子认真的盯着金镶玉,字字句句:“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要散在风里,却在寂静的屋内掀起惊涛骇浪。
金镶玉背过身去,望着廊下漆黑一片的景,梁上点燃的灯笼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够到李素萍的脚尖。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漫不经心,
“不过是觉得在这养伤的日子够久了。”她顿了顿,“回客栈是一样的,而且呆在这里实在是虚废我的光阴。”她忽然转身,脸上挂着标准的,属于龙门客栈老板的那抹热情标准的笑,不达眼底,“不过说真的,我很是欣赏你这份才情、这份胆识,换作旁人我早烦透了,可你……”她刻意拖长语调,“倒算得上值得结交的好友。”
“虚废光阴”,“好友”这几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素萍心口。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坍塌,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月光。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她强撑着想给自己倒杯茶,端起茶盏却发现手颤得厉害,茶汤泼在月白袖口,晕开一片深色水痕:“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她努力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既是朋友,自然盼着你早日回那逍遥江湖。”
夜色彻底漫进屋内,烛火灯影将两人的身影揉碎在浓重的阴影里。金镶玉背对着她,想转身去拿红手绢,余光瞥见李素萍袖口的大片水痕,她不敢看她此刻的脸与眼神,攥紧手绢便转身,绸缎在掌心勒出红痕,却不及心口泛起的钝痛。
屋内死寂如坟,唯有墙上的漏壶依旧在黑暗中滴答作响,将每一秒都拉得格外漫长。李素萍盯着碗里早已凉透的粥,瓷勺还保持着倾斜的弧度,微光倒映出她憔悴苍白的面容;金镶玉背对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手绢上的褶皱,指甲深深掐进绸缎里。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爬上窗棂。金镶玉忽地迈开步子,带动着木椅与青砖摩擦发出刺耳声响。她走到庭院中央,垂眸望着庭院里被月光染成霜色的青石板,耳饰摇晃,声音轻得像是要消散在风里:“你不该把心放在我身上。我不是那种风花雪月的文人,也不相信什么长久爱情。江湖人活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黄土埋白骨。”
廊下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光影明灭间,李素萍的身影忽隐忽现。她抬手按住发颤的唇,喉间泛起苦涩的腥甜,最终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轻笑:“对,是这样的。”她踉跄着起身,撞翻了脚边的绣筐,李素萍弯腰去捡,却发现指尖触到的是未完工的并蒂莲绣样——那是准备绣在金镶玉新衣上的。“是我糊涂了,竟信了什么‘缘’。”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哽咽,“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金镶玉背对着她,指尖几乎要将红手绢扯碎,夜风卷起她的裙摆,强忍着压下心中的情绪,镇定自若开口:“既然明白,便好。”她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转身时故意让月光照亮自己冷漠的眉眼,却不敢直视李素萍泛红的眼眶。
庭院里的竹子沙沙作响,几片枯叶落在两人之间,金镶玉望着地上的影子,李素萍的轮廓被月光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脚尖,却又被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生生割裂。漏壶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是在倒计时,数着这段即将破碎的情谊还剩多少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