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快门声的日渐沉稳,相册里的姜若桃有了更多模样——她仰头喝水时喉结的滚动,在树荫下翻看杂志时睫毛的阴影,甚至是领奖后偷偷揉腿的疲惫瞬间。老师用铅笔在照片背面批注构图技巧,却总会在空白处额外添一句:“情感比技法更动人。”
深秋运动会那天,我挤在摄影记者群里调整长焦镜头。姜若桃在检录处系号码牌,指尖泛白的力度被我精准捕捉。当她起跑的瞬间,无数快门声里,我的心跳声却格外清晰。回放照片时,淮之安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小意,你看她看过来了!”
画面里,姜若桃在弯道处侧头,眼神直直撞进镜头。夕阳将她的瞳孔染成琥珀色,仿佛穿越时空与水塔下仰头递绿豆糕的少女重叠。当晚在暗房,老师举着照片对着白炽灯端详许久。
哥哥深夜回家时,正撞见我对着那张照片发呆。他伸手关掉刺眼的台灯,月光漫进房间,给照片上的姜若桃披上银纱:“小意,有些话,相机说不出来。”他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请柬,是盛华集团赞助的青少年摄影展——我的参赛作品,就躺在最显眼的位置。
发令枪响的瞬间,我几乎条件反射地按下快门。姜若桃起跑时蹬地的力道透过镜头震颤掌心,她飞扬的马尾辫扫过取景框边缘,在胶卷上烙下一道墨色弧线。看台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里,我专注地调整焦距,捕捉她每次摆臂、每次呼吸的瞬间。
初春的田径赛,细雨沾湿了她的睫毛。我站在雨棚边缘,任由雨水打湿肩头,只为了拍下她冲过终点线时,雨水顺着下颌坠落的模样。冲洗照片时,老师用镊子夹起底片对着灯光,啧啧称奇:“这姑娘眼里的光,能穿透镜头。”
盛夏的篮球赛,姜若桃作为特邀嘉宾投出三分球。我趴在观众席栏杆上,镜头跟着她跃起的身影移动。当篮球空心入网,她兴奋地与队友击掌,虎牙在阳光下闪烁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快门响动。
深秋的文艺汇演,姜若桃作为领诵站在舞台中央。追光灯下,她朗诵诗歌时微微泛红的眼眶,被我用大光圈定格。照片洗出来后,淮之安凑过来看,突然惊呼:“小意,你把她睫毛上的光都拍下来了!”
无数个比赛日,我背着相机穿梭在人群中。有时藏在记者队伍里,有时蹲在跑道边,甚至爬上看台高处。姜若桃在赛场上的每个瞬间,都被我妥帖收录进相册。那些照片里,有她夺冠时的意气风发,也有失利时的倔强不甘,而我,始终是那个沉默的记录者,用镜头诉说着无法言说的心事。
直到某天,我在整理照片时,发现其中一张里,姜若桃在奔跑间隙,竟对着我的镜头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那一刻,我的手指停在快门键上,心跳漏了一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静止。
淮之安的篮球“咚”地砸在地上,阮清欢拨弄尤克里里的手指也停了下来。秋日的阳光穿过操场边的梧桐树,在我们倚着的围栏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而我的话,似乎让空气都凝固了片刻。
“什么?她和我们同届?”淮之安瞪大眼睛,喉结上下滚动,“每次看她在领奖台上,我都以为是高三的学姐!”他弯腰捡起篮球,掌心的汗水在球面晕开深色的印子,“这也太夸张了吧,明明和我们一样大,怎么做到甩别人两圈的?”
阮清欢若有所思地转着银杏叶胸针,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我说怎么总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的少年气,原来不是错觉。”他忽然凑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小意,你这么了解她,该不会......”
我慌忙摆手,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书包里的相机硌着后背,里面最新的胶卷还没冲洗,定格着姜若桃在运动会上破纪录的瞬间。“她真的很强,”我盯着远处随风摇晃的秋千,声音不自觉地发软,“学习、运动,什么都做得很好。”
“何止是好!”淮之安夸张地张开双臂,“上次她跑1500米,我感觉自己绕着操场跑三圈,都追不上她半圈!”他突然压低声音,撞了撞我的肩膀,“不过小意,你每次拍她的照片都超有感觉,是不是偷偷练过?”
阮清欢轻笑出声,拨了下琴弦,悠扬的音符混着风飘向远方:“我看啊,是因为镜头里有喜欢,照片才会发光。”他的话让我浑身发烫,却又无法反驳。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成群的学生从教学楼涌出,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隔壁学校的方向——那里,姜若桃或许正在训练,在阳光下,继续绽放着属于她的光芒。
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淮之安的运动鞋在水泥地上碾出细碎声响。他喉结滚动两下,攥着篮球的指节发白:“小意,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和性别没关系吗?”
我握着相机的手顿住,取景框里摇晃的树叶突然失焦。记忆翻涌间,水塔上风铃的轻响、姜若桃塞来的温热绿豆糕,还有哥哥深夜加班时疲惫的侧脸,都在烈日下模糊成一片光晕。“当然,”我听见自己说,“就像你不会因为冰淇淋是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才决定要不要吃它。”
淮之安突然笑了,带着破罐破摔的释然。他把篮球狠狠砸向地面,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我完了,我好像……喜欢上阮清欢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被蝉鸣吞没,“每次他抱着尤克里里唱歌,我就想把全世界的草莓蛋糕都堆到他面前。”
操场边的洒水车突然经过,水雾漫过来,沾湿了我们的校服。我望着他泛红的耳尖,想起无数个放学后,他假装不经意地把阮清欢的书包抢过来背,想起阮清欢感冒时,他偷偷塞到对方课桌里的润喉糖。原来那些笨拙的关心,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酿成了最甜的酒。
“你打算告诉他吗?”我轻声问。淮之安猛地踢飞脚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怎么说?说我每次看他调琴弦的样子,都觉得心跳快得要冲破喉咙?”他突然转身,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我画具袋上的桃子贴纸,“但憋在心里更难受,小意,我该怎么办?”
风掠过操场,卷起满地碎纸。我想起暗房里那些没敢送出的照片,想起哥哥说“有些话相机说不出来”。或许有些心事,终究要亲口说给对方听。“下次他再唱歌,”我拍了拍淮之安的肩膀,“把草莓蛋糕换成真心,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