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我在校门口撞见抱着素描本的沈意。他慌忙把本子藏到背后,露出一截画纸边缘——上面是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发梢沾着夕阳。"是...是美术作业。"他耳尖通红,从书包掏出个小铁盒,"妈妈说你爱吃桂花糕,她重新学了做法..."
我捏着铁盒转身就走,却故意放慢脚步。身后传来沈意慌乱收拾画具的声音,还有急促的脚步声。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细密的水珠打湿发梢时,一把深蓝色的伞悄然笼罩头顶。沈意举着伞站在半步之外,自己右肩很快洇出深色的水渍,像朵缓慢绽放的墨花。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但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我盯着伞面上滚动的水珠,没有回答,却没有加快脚步。梧桐叶在雨中沙沙作响,两个影子在水洼里若即若离,像极了那年水塔上未完成的星空,等待着被重新填满颜色。
雨势突然变大,沈意的伞面开始倾斜,深蓝色的布料几乎将我整个人罩住。他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浸透,校服布料紧贴着脊背,却固执地保持着半步距离。我盯着他运动鞋边溅起的水花,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总把雨衣大半裹在我身上,自己却淋得像落汤鸡。
"你这样会感冒。"话出口才惊觉语气太软,慌忙补上一句,"别到时候又传染给我。"沈意愣了愣,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小心翼翼的笑,虎牙在雨幕里若隐若现:"那...我离近点?"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挪近半只脚的距离,伞柄上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
路过便利店时,他突然收伞冲进雨里。再出来时怀里抱着温热的关东煮,竹轮和鱼饼浸在浓汤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睫毛上的水珠:"记得你说雨天要吃热乎的。"塑料碗被塞到我手里,他自己却只拿了瓶矿泉水,喉结滚动着解释:"我不饿。"
拐进通往别墅区的巷子,沈意突然停在路灯下。他从素描本里抽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彩铅画着两个撑伞的小人,左边女孩的裙摆被风吹起,右边男孩的伞歪向她的方向。"这是那天在水塔,你教我画的第一幅画。"他声音发颤,"后来每次想放弃找你,就拿出来看。"
推开家门,玄关处的电子钟显示九点十七分。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沈意发来新消息:"今天的雨味道像那年仓库里的橘子汽水。晚安,小桃子。"我握着还残留着温度的手机,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突然发现玻璃瓶里那颗尘封的粉色水果糖,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微微融化。
雨珠砸在别墅的雕花铁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攥着还有余温的关东煮碗,身后沈意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幕里。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王姨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小姐,我熬了银耳羹……”她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手中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上。
“路上买的。”我低头换鞋,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玄关的波斯地毯上。王姨递来热毛巾时,指尖擦过我冰凉的手背,轻叹一声:“你爸妈又来电话,说这次项目要忙到月底。”她转身往厨房走,背影有些佝偻,“银耳羹给你温在锅里,想吃宵夜就叫我。”
书房的台灯在雨夜显得格外昏黄。我摊开作业本,手机却不受控地滑开消息列表。沈意的头像安静地躺在置顶栏,最新消息还停留在那句“晚安,小桃子”。窗外的雨越下越急,突然想起初三那年暴雨夜,也是这样的雨声——我发着高烧蜷缩在沙发上,是王姨背着我冒雨去医院,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积水里,白发被雨水黏在苍白的脸上。
“小姐?”王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端着银耳羹进来,鬓角还沾着水珠,“我把沈同学送的桂花糕热了热,放在餐盘里。”瓷勺碰在碗沿发出轻响,她欲言又止,“那孩子……每天都在校门口等很久。”
我搅动着碗里的银耳,胶质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王姨坐在书桌旁的藤椅上,开始絮叨冰箱里囤的食材:“明天给你做糖醋排骨?或者你想吃虾仁馄饨?”她的声音渐渐模糊,混着雨声,恍惚间与记忆里妈妈哼的摇篮曲重叠。手机突然震动,沈意发来新消息:“今天的雨把伞上的樱花图案冲掉了,不过没关系,我又画了只小桃子补上。”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咬了口温热的桂花糕,糖霜在舌尖化开。王姨收拾碗碟时,我听见她轻声说:“有人惦记,总归是好的。”台灯的光晕里,她的白发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水塔上那些永远折不完的锡纸星星,在漫长的黑夜里,固执地亮着。
晨光透过教室的百叶窗,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沈意把装着草莓牛奶的玻璃瓶推过来时,瓶身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小桃子,"他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今天的云彩像不像棉花糖?就像我们在水塔第一次看见的那样。"
我翻开课本挡住侧脸,余光却瞥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折成心形的纸条。这是本周第三次,前两次的告白信还安静地躺在我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和褪色的锡纸星星躺在一起。淮之安趴在桌上挤眉弄眼:"沈哥又要放大招了?"阮清欢默默把薄荷糖推到我手边,像是预料到即将发生的场景。
"我喜欢你。"沈意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早读课的喧闹。他的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指尖还捏着画满小桃子图案的信纸。教室里突然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我攥紧钢笔,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无聊。"
这样的场景开始变成日常。雨天他会举着伞站在体育馆门口,伞面永远倾斜向我这边;午休时素描本上的画从星空变成我的侧脸;甚至在月考结束后,他在教学楼的白墙上用粉笔画了巨大的爱心,里面歪歪扭扭写着"姜若桃"。每次我皱着眉擦掉,第二天又会发现更精致的版本。
王姨开始偷偷在我书包里塞润喉糖。"这孩子,"她擦拭着银质餐具,眼角带着笑意,"每天在校门口喊那么大声,嗓子该哑了。"深夜写作业时,手机总会在十点整震动,沈意发来的消息永远是同一句话:"明天也要记得吃早餐。"
深秋的运动会上,我在八百米冲刺时听见看台上撕心裂肺的呐喊。沈意举着画满加油标语的纸板,校服领口大开,露出里面印着"桃桃必胜"的文化衫。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翻过栏杆跑过来,递来的毛巾上还带着皂角香:"小桃子,你是最厉害的。"
"我们不可能。"我把毛巾塞回他手里,转身走向更衣室。身后传来玻璃瓶坠地的轻响,草莓牛奶在跑道上蜿蜒成粉红色的小河。可第二天清晨,教室抽屉里依然躺着温热的豆浆,杯壁上贴着便签:"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梧桐叶开始泛黄时,沈意的告白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他不再期待回应,只是把想说的话写在便利贴上,贴满我储物柜的内壁。当第一片雪花飘落时,我数了数,已经有九十九张。最后一张画着戴着围巾的小桃子和举着糖葫芦的少年,角落写着:"第一百次,我还是喜欢你。"
清晨六点半的闹钟还没响,玄关处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趴在二楼栏杆往下看,沈意正踮着脚将保温袋挂在门把手上,羽绒服肩头落满细碎的雪花。听见楼梯响动,他慌忙转身,耳尖红得像要滴出血:"今天有你爱吃的蟹粉小笼包,还有现磨的红枣豆浆......"
路上的积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沈意把围巾解下来裹住我半张脸,自己却只穿件单薄校服外套。"上周看你咳嗽,豆浆里没放糖。"他说着晃了晃保温杯,杯壁上还贴着手绘的小桃子贴纸,"课间饿了就喝,我在你桌洞放了苏打饼干。"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总能在树荫下看见熟悉的身影。沈意抱着素描本坐在石凳上,画纸边缘总散落着几颗水果糖——水蜜桃味是我的,草莓味留给周漾,薄荷味会塞进阮清欢的校服口袋。"你刚才三步上篮的姿势特别帅。"他把画推过来,纸上的女孩跃起时发梢扬起,像振翅的蝴蝶。
月考那天下起暴雨,沈意举着伞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见我出来,他立刻把装着试卷的防水袋塞进我怀里,自己后背却被雨水浇透。"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整理了三种解法。"他吸着鼻子翻出笔记本,字迹被水渍晕开,"你先看,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王姨开始悄悄往沈意的书包塞红糖姜茶包。"这孩子,"她擦着眼镜笑,"比天气预报还准,每次降温前都会送暖手宝过来。"深夜写作业时,手机屏幕总会准时亮起,沈意发来的不再是告白,而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冷知识:"你知道吗?水塔新装的望远镜能看到仙女座星系"、"便利店出了桃子味的冰淇淋,周末一起去尝?"
春分那天,沈意带着我爬上改造后的水塔。星空观测站的穹顶缓缓打开,他指着璀璨的银河:"这里补上了你最喜欢的天鹅座,还有......"他突然红了脸,在天文望远镜里调好焦距,"你看。"目镜中,无数光点组成歪歪扭扭的"桃"字,在浩瀚星河里闪烁。
晚风掀起我的衣角,沈意伸手想扶,又在半空停住。我望着他腕间重新系好的红绳,突然发现那些曾经尖锐的棱角,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温柔里,融化成掌心最温暖的糖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