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伊听着二人言谈声线,心里大致勾勒出了宋淑仪的为人和她与中殿的相处日常,似乎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看样子,宋淑仪也是个知书识礼的两班闺秀,如今看来,主上的后宫并无任何不妥,这中殿和后宫的相处甚是理想。
但是理想与否,都与自己无关,妍伊想着。后宫娘娘们之间争斗向来频繁,两班家族之间也是因着利益不合,时常相斗。说到底,后宫朝堂是两班家族的决斗场,为了能够有哪怕一时的登峰造极而互相争斗,进行着一场权利的游戏。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为了让家中弟妹生活得更好才进宫当宫女的中人女孩,这种属于两班的舞台,也不是她能触碰得起的。她虽然性子锋利,不善于藏锋,但也知道,膳房里的那些利害相关绝不会更复杂于后宫。她这样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女孩,若是卷入斗争,只怕也是个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对于她来说,一辈子当宫女守节,还是比卷入斗争好些。虽然,她一辈子估计也要和众多默默无闻的宫女一样埋葬于此,但能够识字看书,对于她来说,已然很理想。何况她还能用一己之力帮助弟妹过上更好的生活,未来有更好的可能。
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崔尚宫起身告辞,妍伊也连忙得跟着回去了。身后的殿门关上后,她又听到了里头传来的笑语声。中殿又和宋淑仪闲话起来,听着似乎在讲论刺绣的活儿,聊得很是投契。里头的欢声笑语似乎并没有对外头的人造成什么影响,伺候的一众宫女还是屏息敛声,一言不发,仿佛没有感情的木偶。在这王宫里,越是靠近贵人,就越严肃刻板,仿佛情绪就不属于他们一般。
回程的路上,妍伊双手松快,只跟在崔尚宫身后走着。今天的事儿告诉她,那些在外头屏息敛声的宫女恐怕就是她的将来,但此时她心里却没有丝毫不甘。很早以前,当她还在膳房学艺的时候,楚熙就曾经说过:“人的一生,无论怎么不顺都是一生。如果人生告诉我明天是这样的,那我就顺着它走走好了。”道路既然是自己选好的,好赖都是自己该走的路,无甚可怨的。只是想明白了这一通,就万事无坎。
回到大妃殿,妍伊跟在崔尚宫后头从后边绕了进去。转过殿外转角时,她似乎看到内禁仪仗的服制的一角匆匆闪过。她定睛仔细一看,瞧见了在熟悉不过的某个队伍的身影。
回到大妃那儿复命时,大妃已然端端正正坐在屋中了。端静公主和茂柔公主分坐两侧,和大妃说着些体己话儿。崔尚宫一入内,她们立时收了声。大妃看着心情尚佳,得了崔尚宫的复命后就松快地示意妍伊上前服侍。
夜晚,完成了一天活计的妍伊和玉壶在一块儿剪着烛花,两厢无话。忽然,玉壶凑过头来对妍伊咬起了耳朵:“今儿可真奇怪,往常主上来的时候,大妃从不使人往中殿那儿送东西的,今听闻主上往这儿来了以后,大妃娘娘却偏偏挑这个时候让崔尚宫给中殿送丝线。说是中殿喜欢刺绣,怕是用得着这东西解闷。原见你不在我还以为你看楚熙她们忘了时辰呢,哪知道是和崔尚宫送东西去了。”
妍伊随口说道:“这有什么,送东西哪有挑时间的道理,还不是大妃娘娘想何时送就送的。要这样说,平日里大妃娘娘还从没使过我去各处送过东西呢。”
“也是啊。”玉壶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凑过身来对妍伊说悄悄话:“最近大妃娘娘都不需要我们这些小宫女到前伺候了,今天更是在主上来之前巴巴地用这差使把你叫走了。算算时辰,办完差使回来,正好是主上回去的时候。听得中殿生育前,后宫均不得侍寝。不会是为了这一条,大妃娘娘才有意避嫌吧。”
妍伊心里突的一跳,感到了些许不安。玉壶的话无意中触动了她内心藏掖着的事实,似乎还触动了一样她不明白的一种情感。她微微挤出一丝强笑,和玉壶笑闹道:“想些什么呢,祖制就是如此。主上那么严守规矩的人,才不会明知故犯呢。大妃娘娘难道还信不过主上,非要弄出这么多功夫来。”
夜色沉沉,万籁俱静。就在此时,十一岁的李润抬头望向宫中的某一方,怅然若失。他在夜色中伫立了一会儿,又茫茫然地四下望望,最终还是向康宁殿的方向走去。
注:康宁殿,王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