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雀鸟回巢。云梦难行的山路变得春意盎然,谷里的花开得正好。
鬼谷子挑在这样好的时节归来。酆长宁打趣说其特意挑着春天回来,着重强调他们如何艰难的度过严寒,卖惨卖得极殷勤。
盖聂扯扯她的衣袖生怕惹恼了鬼谷子,同她齐齐行礼的卫庄也递给她眼色。
然而,在南方经过漫长冬日的鬼谷子心情却很好,难得没有板着脸训斥。
他尤其好说话的原因恐怕要归功于酆长宁做的满桌佳肴。这份佳肴明面上说是迎接鬼谷子的洗尘宴,实则是她心虚。
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同这位老者解释她和卫庄的事情。瞒是瞒不过的,她没有自信瞒过鬼谷掌门那双犀利的眼睛,早就与卫庄通过气教他收敛些别让人瞧出。
卫庄对此事的态度倒比她乐观,气得酆长宁恨不得掰开他的脑袋,心说若是出事,她首当其冲要被处罚,严重些可能会被赶走。
她认真给他科普异地恋是为何物,在这个通讯极为麻烦的年代,成年成月见不到面,唯有书信往来,想想便要命。
在听完她彻夜的劝解后,卫庄仔细考虑决定同意她的方案。
这番劝解很成功,至少他再未做出练完剑往她身上倒,或是练剑练得好好的锁她的喉,再让她求他放开的诸多举动。
酆长宁舀着碗里的汤心不在焉。
她念书时曾经见过那些背着家长老师谈恋爱的情侣,当时只道年少冲动,岂料今朝轮到她,只能说表示理解那些年的胆战心惊。
亏得现在还未有鸿门宴的典故,否则今天这顿饭便是实打实的鸿门宴。
以往她做错事,若是抖落到鬼谷子面前,皆是在其尚未发难前主动认错,再为其添茶倒水,熬到他老人家再无心情斥责。
这般做的结果就是鬼谷子心里明镜似的却不说破,最终派卫庄盖聂轮流管她。
揣摩出这层意思,酆长宁埋头吃饭,许是心虚的缘故,全程都未敢看向卫庄。
迎着鬼谷子怀疑她犯事的目光,连夹菜的手有时都会发抖。好在卫庄也未曾看她,只顾自己舀汤,吃得很是安静。
这顿本是洗尘宴的饭吃得极艰难。
知晓内情的盖聂看看她又看看卫庄,好心的找理由支开了鬼谷子,自己也离开饭桌。
有道是做贼心虚。就算鬼谷子离开,酆长宁也只是抿抿唇不说话。瞥见他频频瞟来的眼神,她兀自洗着碗,擦擦手回房间。
若说她做到这份上还有何没想到,那就是没想到回房间的路上被跟在后面的卫庄拽走。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吧?”
背被抵在墙上,房内没有点灯,唯有他贴近的气息,酆长宁推推他,却被贴得更近。
她无奈道:“你胆子真大。”
探头瞧瞧窗户是否阖紧,确认无误后才松气,伸手捶他的肩膀:“先生都回来了。”
他无所谓道:“师父再如何神通,也神通不到人在屋里还能知道窗外的事。”
这般不畏死着实教人佩服,而今她却佩服不起,本着被发现后的恐惧,默默从他臂弯下挪出:“我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他歪歪头,桌旁架着的长剑正是扶离:“你的剑总放我这里,你的谨慎不过如此。”
酆长宁无语凝噎,半晌道:“这不是想让你研究研究它有何不同…”
抬眼瞪向他:“不许再这样把我拽来。”
当她正要再次同他说明若是被赶走往后只能书信交流时,卫庄打断道:“那再以后呢,你准备就这样拖着?”
她嗫嚅道:“以后的事再说,我没想到好办法之前先这样。”叹气道:“听我的。”
卫庄终是妥协。
为免生事,需等鬼谷子歇息后再走。酆长宁坐到桌边,翻看桌上堆积的竹简,都是些记载郑国的旧籍,随手翻过的两册皆是。
她心说他何事对郑国旧事感兴趣,又想起背书时令人头疼的那篇郑伯克段于鄢,如今想起依然头疼。拗口难背是一,不理解姜氏因生产时的痛苦而厌恶郑伯是二。
“不及黄泉不相见也…”
这么想着,酆长宁叹息:“可惜郑庄公多年后又悔之,修地道与姜氏相见。”
“你觉得他恨姜氏?”
她抬起头:“难道不是?生身母亲对自己苛刻,却对兄弟宠溺无度,谁能做到心无怨恨?”
他走过来,面容在火光后忽明忽暗:“他恨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偏心。”
兀自说着,冷笑道:“这样忽视长子,只顾哭求丈夫为幼子谋利的女人…”
那余下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酆长宁看着他阴影里的面容疑惑道:“你怎么了?”起身想朝他走去,却撞到桌角,碰落几本帛书。
那堆掉落的帛书里有一本十分眼熟,她把书拾起来拍拍灰尘,奇道:“这本书还在你这里?”想起拜托他研究扶离,难免要翻阅这本古籍,便没再多问,把书放回原位。
“你该回去了。”
看看天色,他这么说道。她点点头,推门前不忘回头嘱咐:“记得我说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