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殿中一静。
成敬面色微怔,眼底却划过一丝了然,语气放缓:“回陛下……贵妃娘娘尚未遣人送礼。”
话虽平淡,却如一瓢凉水泼落。
“哦?”朱祁钰挑了挑眉,嘴角仍挂着淡笑,语气也仍轻松,“许是她今日事多,耽搁了……小薇向来心细,说不定,是在亲手备着什么,忘了时辰也不奇。”
他话虽如此,眼神却落在那扇紧闭的殿门上,眸光隐有一丝失落,指尖轻轻一颤,不动声色地捻起奏章,却久久未能翻页。
成敬见状,不由轻咳一声,躬身道:“要不,奴才遣人往永宁宫催一催?说不定娘娘还在思量贺礼之事……”
“不必了!”朱祁钰摆手,话锋转急,“朕只是随口一问,又非真在意她送什么,成敬,你别多事。”
“是。”成敬应声,嘴角却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悄然退到一侧。
朱祁钰努力掩饰着心绪,提笔批奏,但那支笔却在指间一转又顿,迟迟落不下墨。他强自镇定,假装认真翻阅,可余光却依旧不住往殿门望去。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传来一道清亮嗓音:“杭贵妃娘娘驾到——”
朱祁钰原本强作镇定的神色瞬间绽开,眼底一抹柔光如水漾开。他立刻放下手中奏章,身形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微前倾。果然,那熟悉的人影缓缓自殿门走来,曳着浅绛色纱衣,步履轻盈如风,却并未携一侍从,仅独自一人,缓缓而至。
“快,快来,小薇!”朱祁钰脸上掩不住的欣喜,语气中竟透着一丝孩子气。他起身迎上,眼神本能地扫向她身后,未见人随,顿觉几分疑惑,又笑着打趣,“你今日孤身来御前,可是心中另有什么事情要办?”
杭令薇盈盈施礼,眸中含笑,故作天真地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妾若不亲来,可怎得一见?既然想见,便来了呀。”
朱祁钰挑眉,一副“朕不信”的模样,语气里掺了点故作幽怨的酸楚:“你真是……什么都好,唯独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唉,有人说来见朕是因想念,实则分明是将朕的生辰抛诸脑后,叫人心寒呐。”
话音一落,他佯装叹息,袖中双手却微紧,像是试探,又像撒娇。
杭令薇掩唇轻笑,眼角含着温柔的调侃:“可不是有人御前亲口下旨,说不设生辰宴、不纳朝贺,要将银钱皆用在军政大事上么?臣妾若冒然送礼,岂不违旨?如今倒反怪起臣妾来,哪有这般颠倒是非的君王呀?”
朱祁钰听她反唇相讥,倒不恼,反而更加觉得这般互动温馨如旧,嘴角扬起,软声嘟囔着:“那是对旁人说的,对你,自然例外。旁人的贺礼朕不稀罕,可是你……就算只是折枝花、几句心语,朕都要放在心头百回温习。”
他顿了顿,眼神越发温热,语气中带了几分撒娇般的期待:“哪怕是敷衍,也得有个小小贺礼吧?你不会真的空着手来的吧?”
杭令薇闻言眼波轻转,并未即刻回应,只是笑得愈发神秘,似是故意吊着他的胃口。她缓缓走至案前道:
“陛下且安坐~臣妾怎会空手而来?”杭令薇轻声柔语,笑意盈盈地扶着朱祁钰坐回御座,语气轻柔中却藏着几分难掩的激动。
“哎呀,你可别再卖关子了,快快告诉朕,究竟是何贺礼?朕都要急出汗来了!”朱祁钰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双眼亮若晨星,仿佛一个正等糖果的孩童,带着满满的期待。
杭令薇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俯身,在他身前半蹲而坐,双手轻柔地捧起他的脸,目光温柔而坚定,如水光潋滟,盈盈不散。
“阿钰,我有喜了。”她唇畔微颤,眼眶泛红,每一个字都如同低声呢喃,却如重锤敲在心头,“我有身孕了,是我们的孩子。”
这一瞬,空气仿佛凝滞。
朱祁钰怔住了,整个人像被雷击一般,连呼吸都滞了半刻。他的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杭令薇眼角含泪,却依旧温柔如初,“前些日子,身子总觉倦怠不适,我便悄悄请了唐云燕为我诊脉,她说胎象已有月余,还算安稳。我本想择一佳日禀告于你,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想……以此为礼,最是合宜。”
她说得轻缓,语句却如春风拂面,吹散朱祁钰心头多年来压抑的阴霾。
忽而,朱祁钰双臂一收,猛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那一刻,再无帝王之姿,龙章凤姿,唯有一位深爱女子的丈夫,一个终于得知挚爱孕育自己骨血的男人。他埋首于她颈侧,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如山河崩塌,情感终得宣泄。
“小薇……小薇……”他一遍一遍地呢喃她的名字,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句,“这是朕……这辈子收过最珍贵的贺礼……”
杭令薇轻抚他的后背,眼泪早已湿了睫羽,却满是笑意与安心。她等这一天,已太久太久。从瓦剌异域归来,从幽暗的牢困之地挣脱,她一刻未曾忘记的,是眼前这位用尽全力护她、信她、等她的男人。
此刻,乾清宫的光透过镂金窗棂,映在两人身上,仿若万里风尘之后,终于见得人间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