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礼之后举行的『观猎』大典,表面是仪典之一,实则是各皇子于百官面前显示武功与威望的绝佳时机。太子既亡,誉王亲自率队,自然意味深长。
我正勒紧马缰时,小安凑近低声说:"今日国师也会到场。"
我一愣:"国师?"
"对啊,就是那个对着皇上说『陛下是真龙天子,不必立储』的......"小安神色複杂,欲言又止,"反正你等等看到就知道了,那傢伙不太像是正常人。"
我尚未消化完这句话,便听远处鼓声响起。誉王已登上高台,朗声宣告:"准备出发!"
仪仗队随即出林,百官齐聚观台,皇帝今日也亲临,并在身侧设一特位,供国师陪同。
我与行舟、小安被列入誉王近卫组,紧随左右。一路行进时,我忍不住向高台方向偷望了一眼。
那人......就是国师?
一袭银白长袍,衣角垂至地面,满头白发高高盘起,垂着几缕细丝如霜雪未融。她手中并无权杖,却有一串长而沉静的念珠绕指轻转。她并不说话,也未入座,只是静静站在皇帝身后,一动不动,如影随形。
她面色苍白,眼神深陷,五官乾瘦却毫无老态,反而像是一具被岁月挤乾水分的凋像。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宛如被硃砂泡过的瞳孔,色泽如烧尽灰烬后的一丝火星,不张扬,却叫人无法直视。
我全身一寒,不知为何,指尖竟微微颤抖起来。
我低声问身旁的小安:"这傢伙凭什麽说陛下长命百岁,不立太子?"
小安耸肩:"因为她说她『见过龙气缭绕』,还说『星命不许储位并立』,什麽『双龙相争,则国脉大乱』......皇上当时就信了。"他压低声音:"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皇上变得怪怪的。"
我望向高台,誉王正与众臣寒暄,国师始终未语,只是低垂着眼,念珠在指间不紧不慢地滑动,彷彿一场狩猎与她毫无关联。
可我却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场猎,不只是猎兽,还是某种......占断天命的试炼。
狩场中,猎犬已奔入林间,众皇子骑马驱策,各自寻路。我与行舟、小安跟随誉王骑队,在林侧搜索猎物。
誉王箭法果决,连中三鹿,众人叫好。我却始终提不起兴致。脑中反复回放着那双红瞳,那一圈圈念珠声。
"她像不像那种会在某天深夜站在你枕边、笑着跟你说『你命中註定要死』的角色?"我终于小声说出口。
顾行舟淡淡道:"若真是那种人,她应该会自己动手。"
我:"......"
小安:"......我今晚睡你们中间可以吗?"
午后猎程过半,正当众人稍作休整时,国师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像从古井中飘出的风:"辰时风止,今午巳未之间,必有红羽孤兽现于东南林隙。"
这声音明明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整个场地,如若有人在你脑中耳语。
誉王闻言望向他,轻轻颔首:"多谢国师指点。"
不到半刻,一隻红羽孤雉果真自林隙跃出,众人惊呼。誉王拔弓如电,当场射落,百官齐声喝采,皇帝也笑声连连:"果然神机妙算!"
我望着那被贯穿心口的雉鸟,心中却涌上一阵莫名的寒意。
她不是神算,她是导演。
这场观猎,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天命』的舞台。
而那个站在皇帝身后、念珠轻转的影子,才是真正不容忽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