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艳有惊无险地赶回京城,刚入城门就看到父亲带领一队人马等着他,没允他说话,父亲一声令下。
“将嫌犯沈艳拿下!”
沈艳早已料到事情不会顺利,只是意外对自己发难竟是他父亲,而不是丞相的人,但转念一想,他的父亲任北镇抚司指挥使数十年少有差错,除了对皇帝言听计从,还算称得上铁面无私,比起圆滑老道的杨阁老更让丞相忌惮。
父子齐上阵,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得个互相包庇、以权谋私的恶名,想必丞相那老贼已经算计好了。
牢狱中,沈存心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责,“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沈艳习以为常,盘着腿镇定地坐在草席上,讥讽道:“下官领旨查案,敢问何错之有?”
沈存心也了解儿子的脾性,看似不苟言笑冷漠无情,实则讷言敏行,无论生活还是公务上都一丝不苟,有时候过于刻板,反而更容易吃亏。
到底不是真要给他定罪,斥责一句便罢,“对错先放一边,你可知今日我逮捕你不只是丞相在皇上面前谗言叫屈的结果,皇上亲口暗示我劝你大事化小,皇上自己都从未想过与丞相反目,又怎会因为一件远在山东的案子与他生嫌隙?”
沈艳最看不惯父亲的一点便是他明知道皇上昏庸却从不劝诫,只会一味地顺从,说什么局势所迫,身不由己,在他看来只有贪生怕死,助纣为虐。
自从母亲追随外祖一家含冤赴死后,他就看清了父亲的懦弱,再不指望能与他互相理解。
沈艳神色更冷,直言道:“大家各司其职,指挥使大人大可不必念着父子情分多费口舌,尽管按规矩审查,若无证据定罪,还请尽快放下官出去,下官虽然人微言轻,却有许多琐事等着处理呢。”
“你。”真是油盐不进,不知好歹!
“好,接下来本官所问事关重大,望你能够考虑仔细,如实回答......你给皇上传信弹劾刑部尚书诸多恶行,可有实质证据?”
沈艳答:“锦衣卫向来只负责向皇上传达结果,从无弹劾一说,至于证据,鲁阳同知与清心观勾结已久,人证物质俱在,而刑部尚书与其来往密切,有推举之系,朝中那几位迷上丹药的老臣也是受他蛊惑,他在责难逃。”
沈存心已从皇帝那得知沈艳所查真相,说不震惊愤怒是假的,可事情不会因为他的心情而有所改变,甚至有些人就等着他冲冠一怒以借机算计他,他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说到底你还是没有找到十足证据,只要刑部尚书坚持自己不知情,一切都是巧合,最多治他个不查之罪......皇上已经拟旨,两日后公布鲁阳同知的恶行,诛其九族以悼亡灵,平民愤......这已是皇上对我们父子最大的信任,你再纠缠下去不仅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还会适得其反。”
因为皇帝不只是信任丞相,还惧怕他,皇帝之昏庸不在于奸佞不分,而是他深知丞相势高权大,哪怕他是皇帝也动他不得,而皇帝年事已高,所求无非是能够在皇位上寿终正寝,所以他选用最容易的方式,那就是顺从丞相,并尽最大努力保住杨清、沈存心等人牵制丞相,以免他过早谋朝篡位。
但若沈存心与丞相彻底翻脸,须二选其一,就算是为了短暂的平静,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丞相那边。
沈存心希望儿子早点看清这一点,以大局为重,到此为止。
沈存忽然心意味深长道:“你可知,服用过清心观丹药的不只朝中大臣?”
还有皇上。
沈艳一怔,交握在腿上的双手愤怒地收紧,随即忽然松开,吼间发出一阵自嘲般的笑,接着低声道:“我明白了。”
可笑他还曾指望能用舆论迫使皇帝有所作为,却忘了促使朝廷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的罪魁祸首就是这昏君。
*
两日后,鲁阳同知勾结富商道观残害幼童的罪行被昭告天下,一并牵连六品七品官员数名,引起一时轰动。
许是满意沈艳的适可而止,皇帝特意为他另下一旨就查案之功赏赐他珠宝金银,官升正四品指挥佥事。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艳恭恭敬敬领了圣旨,送走宣旨大监,然后转头就随手将圣旨扔给身边的手下,并问,“事情办的如何了?”
留在身边的都是心腹,无不认同老大的立场与做法,被问及任务进度,立刻兴奋起来,“我们办事老大放心,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
“今晚就行动。”
“是!”
当晚,皇宫东侧的钦天监衙署发生了一场大混乱,以观星台为界,衙署被一分为二,一半阴雨降冰,另一半却滴水不落,且忽生一场大火,像是老天爷发怒一般势不可挡,火光冲天,连数里外的百姓都察觉到了这场大灾。
而本该正在熟睡的皇帝在得到消息之前忽然惊醒,浑身冷汗似着梦魇,没容他想起梦中内容,殿外忽起一阵骚动,接着总管太监王守福匆匆而来,见到皇帝正清醒地坐在龙床上,先是一惊,随即骂道:“钦天监那些人惯是大惊小怪,可是吵醒了皇上?”
听到钦天监,皇帝皱了皱眉,“钦天监派人来了?所为何事?”
钦天监主管天文历法,观天象测国运,少有主动出面的时候,平日也就算了,皇帝刚被噩梦惊醒就收到钦天监的消息,叫他如何不重视?
“说是天有异象......”王总管话刚说到一半,忽感身后骤亮,红色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正将龙床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