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气温微凉,柳予安简单洗漱后板板正正平躺在客房的木床上。
整洁的被褥还未扯开,柳予安抬头望向应当是新换的红色帷幔。
思绪又飘远了。这是柳予安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夜晚。
前世的记忆好像开始模糊,仿佛是跋山涉水历经了久远的时间才来到现在。明明才三天。
前世的柳予安,姑且称为前世吧。
前世的柳予安曾经家庭美满幸福,就像,就像是现在的宁家。
他在无忧无虑中长大,幽默风趣又博学和蔼的父亲,蕙质兰心而端庄优雅的母亲,还有慈祥可亲的爷奶。
曾经的柳予安以为,美好的日子会伴随他一生。
意外像是概率,会突然发生在人群中,或许有人能不被砸中,可意外本身却不会不落下。
幸福的人生大约相似且平静,不幸的人生却会想法设法以千姿百态的方式怀揣满满的恶意展现给你。
恍然如梦,十八岁之前的柳予安所得到的幸福是平静的,在他的概念里,生活本该如此。
所以他热烈活泼光明开朗,也好像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因为家庭的幸福叠加到他本人身上。
十八岁就像是一个分界线,现实把他伤到体无完肤。那年,柳予安父母在去乡村接爷奶到城中的路上……
可能是天灾,也或者是人祸,杀人夺财这种词在柳予安的年代几乎销声匿迹了,就偏偏,意外的概率就偏偏不偏不倚砸在他身上。
他总觉得十八岁的那年是个玩笑,是场梦。他浑浑噩噩在床上躺了一年,每天靠一口馒头一口水吊着命。
他先是恨。恨劫匪,恨老天,恨命运。可事情发生没出半年,三个劫匪全部被捕,全部死刑,他突然不知道该恨谁了,也不知道怎么恨了。
恨过了,他开始自暴自弃,他自私地想如果死掉的是他自己就好了,就不用忍受这些痛了。可前十八年家庭家人残留给他的精神力量还是让他抗了过去。
后来,阳光开朗的柳予安变成了麻木不仁的柳予安,他屏蔽外界,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钝感力是他保护自己的盾,缄默不言是他封闭的壳。
于是后来的十年,那主动的缄默不言就变成了真实的不会表达的嘴笨了。
在他恨着和自暴自弃的那一年,他怨气冲天,将刺毫无差别地刺向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在这场事故中,失去亲人的不止是他,他的二叔,也失去了父母。
成年已久的人大概总得比刚成年的人表现得更坚强。
他二叔将所有他的事都揽了过来,给他报了本地的大学,接着办理休学一年。随即又处理好他们父母的事务和琐事。
然后将无欲求生的柳予安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再后来,柳予安开始顺其自然地大学毕业,又顺其自然地工作生活,他努力地想让自己忘记过去,成为一个普通人。他好像成功了,他可能成功了。
柳予安参加工作的第三年,那年他二十六岁,二叔因见义勇为去世。
柳予安二十八岁那年,唯一的小外甥因意外肝脏受损,柳予安作为合适的供体,自愿捐献。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夜深人静,凉意穿透柳予安的薄衣,他伸手拉过身侧的被子,迷迷糊糊盖到了身上,偏头睡了过去。
晨鸡未啼,天光未破晓。宁宅院内已有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将醒未醒的柳予安保持睡前姿势平躺未动过,一个恍惚似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他愣愣地坐起身来,双腿伸下床边,轻踩在自己的鞋上,发了一会儿呆。
柳予安睡眼惺忪地抻了一下背,轻轻转动了一下脖颈以缓解睡眠带来的僵硬。起身抬脚走到门前拉开来。
天色因着他发的那会儿呆的功夫已渐亮,可空气还未接收阳光的温度。凉风轻拢到柳予安身上,换来了他一个哆嗦。
就着凉风袭人,柳予安完全清醒过来。柳予安拢了拢略显宽松衣袍,走去前院。
借着渐亮的天光,院内一片红色,衬得忙碌的帮工也是喜气洋洋。
宁繁想必是起了个大早,神态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懒洋洋,正指挥着帮工忙东忙西。
柳予安站在进前院的侧门,看向这个厅前明媚干练的姑娘。
高大的宁澜满脸喜气地在大厅中手忙脚乱地帮忙,得到了宁繁的一个中肯的嫌弃:“我的好爹爹,您还是回屋去陪娘亲吧,这点小事您闺女还忙的过来。”您帮的不是忙,是乱。
略遭嫌弃的宁澜尴尬地露出一个憨笑:“你娘还在休息呢,我可不能让我闺女自己忙。”
“那您帮我去喝口茶吧,我口渴。”宁繁咧嘴一笑。
宁澜笑着退到她闺女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手忙脚乱去。
柳予安站在前院中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又怕上前去问会给宁繁徒增负担。
发呆大概是柳予安的天赋,他能一直在院中站下去。
忙碌中的宁繁瞥见院中发呆的柳予安,映着模糊天光看到了他身上一层毛绒绒的金光。真好看,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