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锦衣卫拉了拉门前的铃铛,便引着她进了诏狱。
明明是白日,诏狱却是昏暗无比。窗棂的口极小,阳光根本照不进来,也不敢照进来,生怕染了什么腌臜,再不得明亮。生了绣的烛台尚发着微微幽光。
阙兰因眼中一颤,难免动容,血腥之味笼在鼻尖,还混着一股腐肉烂味。刀俎之下,人如鱼肉,肆意宰割。惨叫声不断入耳,人间炼狱所。
锦衣卫将她引到一间暗室前,却不带她进去,只让她隔着栏壁看。
面无全非的男子半跪于地,裸着身子,下身只稍稍围着条布,四肢扣着锁链,身体浸满鲜血,几无一处完整肌肤,烙印窟窿。
一股恶酸从喉间向上翻涌。
裴陌披散着头发,乌发滑过金丝蟒纹黑甲胄,垂至腰间。他偏着头从袖口取出一条白帕,仔细擦拭染血小刀,剑芒攀上他的脸,阙兰因那处,正好可以窥见他那微扬的嘴角,以及眼中不住涌出的笑意。
就像一只嗜血的狼盯着食物,如饥似渴。
比起公事审讯,他更像以此为乐,看着眼前罪犯,想折磨,无理由地折磨,真成了阎罗么?阙兰因心口一紧,有些喘不上气。
“还不说么?我可是陪了你整整三日。”裴陌猛地俯身靠近那人,腰间清心铃忽而作响。一颔首,眸中血气瞬间减了不少。
“左大人,并无藏私。”
裴陌起身,不动神色,抬手举刀,往男子肋间猛地一扎,又拧了一圈,模糊血肉,瞬间蔫在地上。血溅了一身,只是混在黑甲胄里,并不明显。
惨叫,在这小小暗室里不断回荡。
接着是一阵狂笑,男子看着眼前疯子,竟挑衅道:“大人,终于耐不住了?可我景喆,绝不叛主。”
铁链忽地一松,男子坠了下来。
裴陌抬脚抵住男子的肩膀,黑靴碾向那溃烂伤口,“景喆,你可有妻子?”
“没有!”毫不犹豫,淌出了口。
裴陌失声大笑,眼中晦暗,望向男子,戏谑道:“暮里舍,陈氏。一副好皮囊,可惜侍错了人呢。”
“裴陌!你做了什么!”男子终于按捺不住,忍着痛,凭着怒气向上挣扎,势必要将眼前人吞噬。铁链哐当。
裴陌扯住铁链,让男子停留在他靴前几寸处,道:“狱中劳苦,左一容不忍让下属之妻独守空房。听说,那是第十三房小妾。”
“不知,你做何感想啊?”又凑近了些,男人这次却想避开。
“你放屁!”
裴陌捋了捋发梢,忽而收了笑,说了句:“景喆,她死了,在临溪外宅。”
接着,他从一旁取来一只镯子,扔在男子面前,是女人的镯子。
男子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彻底失色。
裴陌蔑视道:“四年前,左一容在风进所置了一赌局,赌得是十人性命,其中就有你,是也不是?”
“左大人设的?明明,明明是救了我……”疑惑,震惊,再疑惑,看着那镯子,定情之物,想起女人,想起那可能被人蹂躏的妻子,本应觉着裴陌诓骗,本应一心向主的他,不知为何,瞬间扭转了方向。
*
男人一字一句咬出话来,血顺着嘴角滴在地上:“淄都码头,冬月二十,他的私账便会转移到凛都。”
裴陌扔下刀,从胸口拿出无常簿,取出笔,蘸墨边写边念:“淄都盐商左一容账房景喆,私造暗账;转移地点,码头;时间,冬月二十;供认不讳。”
淄都御史今日才进京,锦衣卫便从淄都擒拿了盐商之犯,就连暗账也已然审出。如此看来,天灾不过噱头,人祸才是长久之恶,陛下目光恐怕早已注视淄都,一直按兵不动,是想钓大鱼。
阙兰因看得明白,这人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自己不过王府秉笔,掺和进来,或是别有意图。
他不信她。
景喆又咳出血来,像是不行了,喃喃道:“吾妻,尸身,何在?”
裴陌:“北镇抚司。”
景喆猝然一笑,晕了过去。
“阙先生,到了?”在盥洗盆中搓手,血染清水,化得很快。裴陌偏头看向门外的阙兰因。
阙兰因理了理衣襟,白靴踏血,仰首而进,朝裴陌微礼道:“裴大人,你便要以这般面容见我?”
裴陌头发散得更乱了,拂在微松的襟口边,不荡却羁;凌厉锁骨显露无遗,几抹血色映衬其间,掩着颌下那道伤疤,其实更为凸显。
“你不是看了许久么?”
阙兰因淡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大人,帕子脏了,用我的吧。”
裴陌一愣,随即接过来,一看是青色的帕,沾了血,恐怕不好看,于是攥在手心,用玄袖揩去脸上血渍,说道:“我抽不开身,召先生来此地,先生不会怪罪吧?”
“自然不会。”
“先生,可是要同殿下去淄都?”那血性未消的眼神,投入她的明眸中。
阙兰因并不答话,弯腰拾起地上的镯子,然后仰起头,望向裴陌,满目柔然,却道:“大人是陛下的人,手就别伸得太长,小心引火烧身。”
裴陌:“先生,何出此言?”
阙兰因向他步步靠近,混着血味的梅花香笼在二人之间,只听她附耳道:“沐王殿下,你护不得。这次的浑水,让我来淌。”
微颤的尾音勾着他的心弦向外延伸,直至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