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断头崖的路,向来是难走的。好在昨夜,杨言一路留了些标记,今日天晴,雪又化了许多,相比起昨晚冒雪登山,已是容易了许多。
血藤生长的地方并不算险,只是它的颜色特别,红得发黑,蛰伏在草丛里,四周丛生的杂草把它掩得密实,不留心看,确实难以发觉。
而且,这血藤极为坚韧。昨晚,杨言硬是连托带拽,又砍了十几刀,才将它弄下来这么一小段来,还被溅了好一身黏糊糊的藤汁。
杨言握着镰刀,把生在血藤周围的杂草一路割了个遍。这才小心翼翼的刨开血藤周围的泥土,准备将它连根一起带走。
冬日里冷,杨言伸手扒拉着泥土,却觉得这里的土比之前一路上未化的雪还要冷硬许多。
一铁锹下去,直震得人虎口发麻。杨言咬牙,卯足劲下唐翳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透过屋顶的破洞,望向灰蒙蒙的苍穹。天色愈发暗沉下来,杨言还没有回来。
细细碎碎的雪粉又开始飘了起来,今夜怕是又要有雪。
唐翳青白纤细的手指抓住了床头,借着一点力,气喘吁吁的坐起来。
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身上冻得发僵。
唐翳倚坐在床边上,呼出的热气化成一道白雾,氤氲着,袅袅飘散在空中。
砰一声,木门被毫无征兆的推开了。
“唐翳,唐翳——”
漫天飞雪和杨言身上夹袄破洞处飘出的棉絮一起涌进屋里,沾到唐翳散乱的黑发和眼睫上。
唐翳脸上露出丝笑意,低低应声:“你总算回来了。”
杨言手脚麻利的关了门,抖了抖身上的雪水,这才凑到唐翳的床前:“今日可还好些了?”
“死不了。”唐翳轻轻说着,伸指揉了揉眉心,眼前一片昏黑。
“死不了就活着罢。”杨言随口应声。
唐翳静了一会,小声道:“大雪封山,出不去,别折腾了。”
杨言不答,自顾自搓热了手,在唐翳额上摸了摸:“还这么烫。”自怀里翻出个牛皮纸包,朝墙角走去。
唐翳迷迷糊糊靠坐在床头,听到杨言在屋子里头叮叮当当,提起的一颗心渐而放了下去。
很快,药香粥气飘满了整个房间。
杨言挑了个好一点的破碗,随手抓了把雪擦干净,盛了碗粥放到唐翳手上,然后把碾碎煮热的草药自小锅里倒出来,揭开被子准备给唐翳换药。
唐翳诧异的捧着粥碗,终于意识到不对:“你哪来的米和药?”
杨言手脚麻利的卸了唐翳断腿上的板子,换了新药,再接过他手里的粥碗,喂了两勺,这才献宝似的掏出怀里那张卷成圆筒的悬赏令。
“你瞧这是什么?”
唐翳接过悬赏令,铺展开来。红色的纸张,映得他青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悬赏令?你要去断头崖上找血藤?”
杨言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不可以……”唐翳抓皱了红纸,身子前倾,“雪山路滑,你……”
似乎料准了他的反应,杨言随手将粥勺喂进他嘴里。
粥里放了肉末,极为香甜。
唐翳未出的话被一勺热粥堵了,猝不及防的呛咳起来。
杨言一愣,忙放下粥碗,手忙脚乱在他后背上拍着。
“别……”唐翳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道,“山路危险……别去……”
杨言静了半晌,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没事。断头崖我熟得很,等我赚了银子就回来,依旧给你买吃的,买肉。”他说完,飞快的抽了手,拍拍夹袄上的土灰,跳起来,“粥我给你放那了,你一会记得吃,吃完就睡觉,等你睡醒,我就回来了。”
唐翳一手按住胸口,执拗的摇了摇头。
杨言却已抽身走远:“你就安心在家里等着,等你身子好了,再给我讲故事。到时候咱们还像从前那样。等日后,你读书考了状元,当了大官,我就跟着你,到时候,我也混个武状元当当。”
唐翳抬头,看着杨言的背影再次随着细细密密飞舞的雪花,飘入凛凛西风当中,心中有说不出的艰涩味道。
金銮殿试,终究只是在苦难生活中聊以宽慰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光是一次会试花在路上的盘缠,就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杨言腰上别了把卷了口的柴刀,吃力的往断头崖上爬。以往熟悉的小路被雪封了,他不得不绕远路。
那件老旧的夹袄并不防寒,更不防水。雪落在他身上,化了,浑身愈发冷得打抖。
然而,一想到那十两银子一尺的血藤,杨言胸前的热血就忍不住沸腾起来,加快了脚步。
不提防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便滚下坡去,幸而抓住一棵拦路的青松,才止了去势。杨言挣扎着自雪地上爬起,摸了下身上,柴刀仍在,手背上划了老大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呼……”长出口气,杨言脚下一软,重新坐回去。刚才这一滑,可把他骇得不轻。
天愈发黑起来,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刮得邪乎。
这山头,到了夜里,也不知会不会有野兽出没。
杨言伸手摸进怀里,把白日里在镇上买的几个干冷面饼拿出来,就着雪啃了几口,扶着树干,再次慢慢的站起来。
出来的时候在杨二虎家那老院子里偷偷抽的两根干柴,如今也派上用场。
杨言点了根干柴做火把,继续朝上爬。
唐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风停了,雪也停了,满屋子飘着鱼香。杨言守着个小炉子,背对着他把一碗稀粥喝得唏哩呼噜响。
听到身后的动静,杨言回过头来,眼角的刮伤和额头上的青肿让他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吓人。
咧着嘴对着唐翳笑了笑,杨言乐呵呵道:“你醒了?”他看了看手里的粥碗,又看了看唐翳,最后把碗朝地上一放,擦了把手,“我给你盛碗鱼汤喝。”
没放姜醋,乳白的鱼汤泛着腥气,对于这两个少年而言,却仍是难得的美味。
杨言小心的捧着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鱼汤泛着的白烟,在眼前氤氲不断。唐翳恍恍惚惚的接过碗,觉得眼下一切都不真实。
经不住杨言一再的催促,他把一碗鱼汤全数喝下去,温热甘甜的鱼汤,让唐翳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杨言安静的看着他把一碗汤喝完。
“好喝吗?我头一次买鱼买肉。咱们有银子了,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唐翳垂首,看着杨言冻僵的手指和手背上的伤痕,有些愣神。许久才道:“你真的把那血藤给卖了?”
杨言拍了拍胸脯:“自然。卖了十两银子呢。我买了鱼和肉,又买了米,还剩下好些。”他把怀里散碎的银子如数拿了出来,交到唐翳手上,“这些,你都收着。以后我赚了钱,也还都是放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