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瑾冷声道:“五弟又何必揣度我?我一向问心无愧,从来没有将四弟当枪使过,我不过希望我们兄弟和睦,好让父亲当放心,我自然知道五弟你是嫡子我们是庶子,纵有云泥之别但也还是一家兄弟,何必处处让外人捞了好处?”
重连不无嘲讽地道:“嫡子又怎么样,高高在上谁都看不起似的,逢年过节不都要靠一张嘴,博得几位姨娘欢心,好让姨娘们给他送吃的用的,若非如此,在偌大的将军府里,还有谁真心记挂你?”
“是,重彧你是打了不少胜仗,可那又怎么样,不还是没娘,活该小时候沁夫人要一把掐死你,沁夫人得了失心疯,我看你说不定也有病……”
重绪厉声制止,“重连——”
重彧手中的玉盏被他“嘭”一声捏碎,他面如沉水,阴森森地道:“重连,有种你再说一次!”
重连甩开两人的手,一步跨到他跟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再说一次又如何,我说你没有娘,我说你也、有、病——”
重彧双目赤红,脖颈上青筋浮现,猛地扬起拳头——
“你们在干什么?!”
重霍声音阴沉,面色可怖,不怒自威地看着四人,尤其是已经扬起手的重彧。
群官登时一静,纷纷噤声地看向重霍身后马上就要扭打起来的两人——捏起拳的重彧和梗着脖子的重连——要打人的和马上要被打的。
重瑾和重绪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拉住重连,低声呵斥。
这下只剩重彧一人站在原地高高扬着拳,显的有些可笑。
他还在盯着重连,像是恨不得要把他的脸生扒下来。
重霍毫不怜惜地猛一拽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抡正面向自己。
“你想干什么?”
重彧咬着牙沉着脸。
“你想当着我的面打你的兄长。”
重彧还在看重连。
“重彧。”
如同热油中溅进一滴水,“哗”一下,低声的议论和指责,夹带着不屑和轻蔑,一起指向将军府的坐席。
重霍常年征战的气质如刚如铁,做不来寻常人家父亲的平易近人,在这样的场面下,他根本弯不下腰去听几个孩子的分辨。主帅的威严吓得几个孩子不敢出声,纷纷低下头。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重小将军脾气最好吗?怎还同自家兄长急眼了?”
“将军府上这么多孩子,上面压着的就只有一个嫡子,谁能服气。”
“武将家门,家风果然不值一提。”
……
瞿汤心里也害怕重将军,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咳,诸位没见过家里长辈教训小孩吗?这样的热闹也要凑吗?”
宣皇一直都挂着笑,像只是家里的小猫小狗撞翻了东西,丝毫没有被冒犯的震怒,道:“好了重将军,少年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不妨事的,朕看着这重小将军倒是性情刚烈,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看来咱们大宣以后又要出一位威震四方的大将军了哈哈哈哈哈!”
群臣纷纷附和,直道“天佑我大宣”。
宣皇抬手示意身旁的内官亲自给重霍把酒满上,道:“这样吧,这儿都是我们在说些小孩不感兴趣的事,马上也到夜猎的时辰了,不如各家的小公子小巾帼门都去准备吧,今晚谁能拿下头筹,朕重重有赏……重将军,朕做主,若是今晚几位小公子都能猎到,这件事你就不许再责怪他们了。”
重霍自然要给足陛下的面子,拱手称是。
宣皇冲重彧道:“去吧,去挑把趁手的弓箭,朕记得你前几年一直都是前三,今年定要拿第一回来啊!”
众人对于宣皇对重彧的亲昵或多或少都有惊讶,但面上又装得不动声色。
当时年过花甲的步老督军正同重霍比邻而坐,席间恢复原样后,他低声对重霍道:“重将军对小将军未免过于苛责了。”
重霍微微一愣,道:“督军不知,我这儿子生性顽劣,平日不挨两下都不会长记性……”
步老督军摆摆手打断他,道:“怎能说生性顽劣呢,京中人皆知小将军虽爱翻墙逃课,却从未顶撞过老师,方才之事将军与老夫难道不是从头至尾听得清清楚楚吗?又怎么能因为一个‘生性顽劣’便一味怪罪于他?”
“……是我对他管教不周了。”
“非也,恕老夫直言,正是将军对小将军管教周全所致,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将军一直认为小将军将来要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而对于其他的孩子,将军也想一碗水端平,到如今嫡子无嫡子威严,庶子嫉妒却不畏惧嫡子。”
“……”
重彧正低着头和瞿汤一块儿退出席间,重霍一直盯着他,但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想起前几日重彧问到他母亲,脑海里又浮出那个女人的面容,一时间百味杂陈。
他想,这个孩子确实很容易心软,和他娘截然不同。
夜猎的队伍驰骋而出,重霍很快就找到重彧,他的背影很好认,他骑马与京中其他公子哥骑马都不同,总习惯性将身子伏得很低,甚至远远的根本看不见马上还有一个人,小时候教过他无数次,他却总执拗地认为这样更潇洒。
宣皇很满意这副少年人恣意风采的场面,连声赞叹,“重霍啊你这几个儿子个个都是将相之材。”
重霍大惊失色,连忙告罪。
宣皇却不以为意,“年初时朕说要给重小将军一个御赐的名号,你不是说他很是开心,但又看不上礼部拟的,朕准他自己想,如今大半年过去了,他可想好了?”
重霍道:“他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字还没认全就敢大放厥词,礼部各位大人想得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了,此事全凭陛下做主。”
宣皇听闻此话,和其他官员相视一笑,纷纷调侃起重霍和他儿子。
“重霍啊,难怪小将军他每日对你吹胡子瞪眼的,哪儿有当爹的在外这么说自己儿子的?这样吧,今日也是个好日子,再拖欠下去,那小子该说朕赖账了!朕记得你年少时也是同朕也在太学府里听学的,你儿子的名号便交由你来定夺吧,如何?”
宣皇很快让人呈上纸笔,放在重霍面前。
“你写下来,朕就在这儿等那小子带着猎物归来,朕亲自在猎场上给他赐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