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钧意绷着脸,手指死死握着折扇,一言不发。
这时白术从后面追了上来,脸色也不好看,不由分说拽住了他一只手就要往外走,却被明钧意挥开了。
白术明显压着一股火气,低声喝道:“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明钧意偏过头去不看他,冷声道:“不用你管。”
说罢他又作势要折回屋里去,但被白术拽住了手臂拉了回来。
“你还要去干什么?!把那群人再揍一顿么?!还是冲进去宫去质问你母妃?!”
重彧一惊,相识多年来,白术几乎从未对明钧意说过重话,恨不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捧着都怕摔了的。
今日这倒是奇也怪哉了。
明钧意再次甩开了他的手,连衣衫都有些凌乱,折扇在他手中断作两半被他砸在白术胸口,血从袖袍下流了下来。
“你听到他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了么?!你竟然还和他们站在一边?白统领你心里的道义都被狗吃了么?!”
重彧凑热闹的功夫好得很,独没有劝架的天赋,他舔了舔唇,舌头好像打了个结似的,旁边一只手递过一方干净的白绢来,他这才开了窍地接过,上前拉起明钧意的手先把伤口堵住了。
他絮絮地道:“这……有什么事好好说是吧?别伤了和气……你看你看!这血难道不值钱么?”
听他一说“血”,白术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低低地道:“方才是我心急了,我只是怕你一冲动落得个蓄意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未免太不值了。”
明钧意抿着唇没回他话。
重彧夹在中间受一股闷气,郁郁地道:“有什么回去蒙上被子再聊不是更方便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等别人来劝架么?”
白术似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主动上前握住了明钧意的手,半拖半抱地把人哄走了。
重彧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沾上的血,回头见授九已经走出了几步去,连忙跟了上去,路过敞开的房门时,状似无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直到合起门来坐下,等上菜的间隙时,重彧才道:“怎么会是工部侍郎?”
工部侍郎是淳妃的父亲,也是明钧意的外公。
“不是工部侍郎才怪了,”授九反而不以为意,他翻起两个杯子往里面注了茶,“皇子私下会晤官员,居心叵测。”
重彧“啧”了一声,不满地道:“少来,你明明知道我要说什么的。”
授九勾了勾唇,反问道:“那除了工部侍郎,还有哪些人?”
重彧回忆了一下,“新上任的刑部侍郎与下部侍长也在。”
授九又问道:“你以为淳妃其人,如何?”
重彧道:“心性悯善,温婉贤淑,但没什么主见,可以说是畏缩怕事。”
授九点头,“可她父亲就不同了,穷极半辈子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本还想借着他女儿的光再往上走一走,却落了个空,好不容易有了个外孙也是个不争不抢,换做别人可以随意调换阵营,他如果不帮扶七殿下是会遭人说闲话的,你说他会不会急得上火?”
重彧道:“所以他要扶明钧意上位,与太子作对?”
授九低头转了转茶杯,浑然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因为压在上头的明冶烃没了,现在陛下剩下的儿子中只有四殿下和七殿下能担重任,但四殿下的母家又不如七殿下。”
重彧了然于心,“难怪……难怪明钧意刚才说他们说“混账话”,他们唆使他与太子作对,好将太子拉下来。”
“还是那句话,”授九往滚烫的茶水中吹了口凉气,道:“太子中庸无能,难以服众,你今早也应该见到太子太傅了吧?年过古稀的老人,辅佐教导了他近二十年,还是没能教会他快刀斩乱麻这个道理。”
此言不假,太傅从太子十来岁便接手他一路看着他从皇子走到太子,却始终没能放心地告老还乡,现如今太子一旦遇上什么大事,总还要去找他拿主意。
重彧拿不准自己是站在哪一边的,但其实他哪一边也不站,他总是中立,站在天平的最中间,一边一脚,哪边岌岌可危了他在挪一挪,可如果有一边成了明钧意的话,这天平难免就有所偏移了。
“这些事陛下不可能不知晓,他这会儿倒成了看戏的了。”
授九喝了口茶,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这样才有意思,与其他自个儿动手一一修理,给自己留下个心狠手辣的污点,不如让他那一堆孩子自己争个清楚,胜者为王的那个也才有本事坐稳皇位,他自然而然就将这个锅甩出去了,后世只会说新帝雷霆手段,不顾手足情深。”
重彧道:“这样也给新帝以后除去了藩王叛乱的危机,还把势力笼络了起来,提前竖起了威信。”
真是可怜了明谙琛这个老实人。
重彧细一回忆,又道:“那今日这事就是淳妃也有所参与,而白术也有意唆使明钧意,所以他才那么恼火差点揍了他外公?”
重彧咋舌。
授九道:“他是为了七殿下好,如今陛下的其他孩子尚且年幼,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重彧摇摇头,“可惜明钧意从未想过要争着些,所以两人这才吵了起来。”
授九“嗯”了一声表赞同。
“不对,”重彧一寻思,“为何每每我和你讨论正经事时总离不开什么皇室什么造反的,尤其是我每次议论储君都是和你。”
授九:“……似乎每次都是你提起来的。”
重彧讪讪地摆手,道:“我们还是不要讨论正经事了,议论储君可是死罪,不如……”
授九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才听他道:“……你还是告诉我谁能中鼎三甲吧?”
授九:“……你以为换个问法就不算是天机了?金榜一日不张,便一日是天机。”
重相已然脸皮厚得非同凡响,他拖着凳子凑上前去,趴在授九耳边吹气,“真的一点儿也不能泄露?”
授九依旧垂眼喝茶不为所动。
“□□的吹耳边风也不行?”
授九放下了杯子,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淡淡道:“茶凉了。”
重彧:“……谁要喝茶了?”
他盯着授九的修长的脖颈看了一会儿,突然偏身过去解落了他腰间的细绳,双手拉开他的外袍,顺着腰带探了进去,摸到了他后腰的位置,开始解那结。
授九一把按住他的手,眉头轻拢,“你做什么?”
“没什么啊,”重彧无辜地道:“就是看大人这腰带十分喜爱,想同它好好交流一二,嗯?有问题么?”
他这么说着,指尖还不老实地在手心下劲瘦的腰身上画了个圈。
授九还没能如愿地拉开他作乱的手,小厮就敲了敲门,道:“公子,您的菜都齐了,送进来么?”
“只要我一用力,再一声令下,后果自负哦——”重彧动了动手,手指勾着一根细绳,坏笑了一下,道:“大人,这天机与颜面之间,你可只能选一个。”
授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道:“只能选一个?”
重彧刚要答一声“自然”,嘴还没来得及张开,就感觉按着他的手一松,袖袍一扫,两指在他背上几个起落,他身上顿时就泄了力,什么声也没有地撞进了授九怀里,脸上维持着那个嚣张的表情,眼里又全是绝望。
授九在他背上拍了拍,以表慰藉,又晃了晃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茶,徐徐图之似的。
温润好听的嗓音说着让重彧心凉的话:“果腹和天机之间你也只能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