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贸然带我出天牢,不怕我趁机跑了么?”
明冶烃的话拉回重彧思绪时,二人已经坐进了马车里往宫里去,他展开一侧车窗帘子,示意明冶烃自己看:马车后跟着整装的数十名侍卫,身披甲胄,手中压刀剑,引得不少百姓侧目。
明冶烃深以为然,还是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毕竟我可以用你做人质,胁迫九钦天帮我逃脱,我是逍遥法外了,你可就逃脱不了重罪了。”
难得头一次两人可以正常交流而不用互相吹捧,重彧心中感慨万千,闭目不看他,自动忽略了中间某一句,道:“那殿下千万别辜负了我的信任会让这个万一发生。”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如今我什么也不是了,”明冶烃嗤笑一声,又道:“诶,说来你和九钦天究竟是什么关系。”
重彧:“……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明冶烃仰头靠在了车壁上,道:“你以为我会说你们是顶好顶亲密的关系,我偏不如你的意,我看你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重彧不说话。
明冶烃又道:“你们之间说不定还不如那些一起推牌九的人关系牢靠,什么也不是,亲也不亲,友也不友……”
“明冶烃,”重彧突然打断了他,“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操蛋……”
他睁开眼扫了他一眼,“……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你觉得我们关系很好了?”
“哦?是么?”明冶烃惊奇,“难道重相这么多年来不娶妻不纳妾不寻花问柳,从来只买艺不买身地守身如玉,不是为了九钦天么?”
“……”
重彧觉得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是时候该清理清理了,好让他知道是哪些人在后面造谣生事。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走到哪儿都带着各地花魁么?”
“哦?是这样的么?”明冶烃更惊奇了,“我以为九钦天比天下花魁都好看不止,重相不这么觉得,为何还到哪儿都带着他呢?”
重彧:“……操蛋的。”
明冶烃心怀四方天地众生万物。丝毫没有一点牢狱中人该有的操守。
“我以为我四弟后温温吞吞的了,没想你是个性子更慢的,果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我四弟是为报年少恩才想尽办法对九钦天好的,你又是为哪般要去受着苦……我四弟对他只有感恩之情,你不会也是感恩他吧?还是说其实另有隐情?……话说你们出门在外这么久,就算合衣也总该在一张床上躺过了吧?”
重彧难得地回答了他,“没有,两间房,他一间我一间,中间隔了半尺厚的墙。”
明冶烃默了一瞬,紧接着肆无忌惮地捶墙狂笑起来,“哎呀重彧啊重彧……你可真是个柳下惠啊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能耐……”
“啪——”
脆生生的声音如同早上出门时吃的苹果一样,重彧想。
他收回了手,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淡定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只留着明冶烃捂着脸呆呆地坐在原处。
许久,以前的栗王殿下,未来肃慎的王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打我?!”
重彧还有些疼到手心压在膝盖上,道:“有只蚊子刚好落在了你脸上,我顺手帮你拍掉了,这叫关怀备至。”
明冶烃:“……”
马车又走了一阵,在集市人多的地方停了又停,难免堵着一时走不了,重彧听着外面侍卫驱散人群的声音刚要入定,旁边明冶烃那货又好了伤疤忘了疼。
“……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相处的,以我的经验说不定能给你一些指点,助你早日修成正果……那你有没有旁敲侧击地问问他是怎么看待你的?……没一张床睡过那你拉过他手没有?有没有去过他家里?或者你们俩互相送送东西,什么折扇啊玉佩啊香囊啊都行啊!跟我说说……”
重彧:“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你别老自己嘀咕啊!……重彧你到底能不能当个断……”
重彧重新睁开眼。
他能不能是个断袖他是不知道了,但他知道他是个能断头的。
跟在车后的侍卫门突然听见马车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俱是已经下意识将握紧手中刀剑,可没一会儿声音就没了,这次连原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也没了。
建宁宫里常年没人过来清理,整个一个标准的宫殿只住了明书渊一人,他也只在书房寝殿小厨房间三点一线地活动,有时候天晴了也在院里晒晒太阳,其余的两边侧殿就空了出来,东西都已经落了灰,更有甚者都开始长草了。四处寥落,后殿与砖瓦杂草丛生,朱红的墙掉色裂缝,唯一能入眼的也就只有主殿到宫门前这一片的花草,十分潦草得修剪了,尚且还算过得去,有张梅花石桌在一旁,难得没有落灰,现下放了一方砚台,一管狼毫。
明书渊青衫布衣,青丝随意地用竹簪挽起,清瘦的双手在泛黄的书页上压出印子来,将书固定好了在这一页。青石地砖上的青苔已被出去多年,可到了雨天还是有些滑,被太阳一晒又有些烫。此时微暖的地板上却都铺满了书,有的翻来有的合着,有的是史书有的是技巧书。
明书渊拍了拍在袖口蹭到的灰,听到有人拍门便连忙去开了门,就见一脸舒坦的重彧领着一披着斗篷头戴风帽的人。
明书渊将两人迎了进来,那人才截下了斗篷,俨然是明冶烃,“……皇兄。”
即便明书渊提前知晓,但真见到他人是还是怔住了,心口还没来得及一窒,就见他一边脸有些红,另一边脸上又有些肿,“……你脸怎么了?”
明冶烃:“……”
重彧再度莞尔,“兴许是入秋毒蚊子多了些。”
明书渊问明冶烃,“父皇怎么处置你的?”
明冶烃目光闪了闪,闪烁其词,“……皇兄……”
重彧觉得自己在这里再待下去也是多余的,就默不作声地往外走去,又听身后的明书渊叫住了他,道:“多谢重相保三弟一命。”
重彧有些手足无措地摆摆手,道:“惭愧……一切皆因我而起,明日日落前自会有人来接殿下。”
话落,他也无甚再多说的,自顾往门外走去,却又被叫住了,他心无防备,甫一转身抬眼,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往他脸上招呼了。
明冶烃大刺刺地道:“我们所有的恩怨就着这一方研一笔勾销了。”
墨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