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彧最近很苦恼,至于苦恼什么,街头百姓不太理解,反他们知道重相一有糟心事,他们就讨不了好日子了,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更遑论他现在还多了只狗,简直是人仗狗势。
其实重彧是在烦心那五万两的黄金,他总不好意思一直欠着授九的,连做梦也梦见他丧着一张脸,于是抽了某一天特地进宫跟宣皇说了这事,婉转地表达了想要报销那五万两黄金的事,谁料宣皇许久后从一桌的奏折中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他,“嗯?重相你刚才说什么?”
“……”
重彧决定为了那些钱,当一次不会看人脸色的人,又张开了手在身前晃了晃,“陛下,五万两。”
宣皇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嗯,朕知道了,九钦天赤心为国,朕心甚慰,朕会着礼部再给他加一些封赏的。”
重彧:“……”
原来做皇帝也是需要一张厚脸皮的。
重彧顶着一张臭脸喝着六夏给他煮的红糖鸡蛋,六夏抱着漆盘犹豫再三后道:“爷,虽然不是我说,但是您养生也用不着每天一碗糖水鸡蛋吧,您之前从岷江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现在都有双下巴了。”
重彧搁下碗,听她这么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感觉是没之前尖了,他贴着膏药的鼻子哼了一声,道:“缩着脖子谁能没有?……啧,你怎么话越来越多了,女人家话这么多以后小心嫁不出去。”
六夏撇了撇嘴收起了碗,高扬了眉凉凉地道:“您话不多,也不见这府里多个女主人不是?”
站在一边道孟书立马道:“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有了,玉露台的云想姑娘那天晚上出来送情郎呢?这不把红绳都送出来了!”
说着他冲桌上放在一旁挂着个玉如意的红绳抬了抬下巴,那是重彧回来后沐浴更衣是从手上解下来的,原本是挂在云想腰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手上来了,还打了一大个乱七八糟的结。
重彧眉头一竖,“行啊你们,还敢消遣起我来了?”
三冬笑了笑,上前去把他鼻梁上的膏药撕了下来,重新给他换上了一个,还是不懈问道:“您这鼻子到底是怎么弄的?”
仲方忍着笑意道:“不会是又看见哪个好看姑娘一时没回神撞的吧?”
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笑了出来,重彧乜了他一眼,道:“被明书渊用研砸的。”
“可他为什么要用研砸你呢?”
那日重彧顶着一脸的血和墨被送进了太医署,差点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惊动了阖宫上下,甄闻先捏了捏他的鼻梁骨,好在没断,他这才松了口气赶紧给重彧止血。
外人问起重彧只说是不小心摔的,但怎么看也不可能摔成这幅样子,难不成是摔进墨池里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一脑门官司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回到府中几日重彧的鼻子依旧有些青紫,鼻梁也要比平时高一些,只要重彧走路快了些就会又有血从鼻腔里流出来。
重彧觉得自己最近简直就是直犯血光之灾,寻思着哪天去明灯寺里拜一拜。
重彧挥手让他们让开,骂骂咧咧地道:“我怎么知道他又发什么疯?行了行了让开让开,你们一天尽给我添堵,真不知道要你们干什么的……”
六夏拍了拍漆盘,泰然自若地道:“煮糖水鸡蛋啊!”
重彧糟心地看了她一眼,拍拍手叫来了五仁,一边把它抱了起来,一边道:“你们去翻翻府上还有多少存钱,拿去钱庄里兑了,看看能不能凑够五万两黄金。”
仲方掰着手指算了算,摇摇头,“怕是一万两都不够,爷有急用?直接去取不就行了么?”
重彧道:“我也想去啊,可一次全取完了不够不说,下半年你们都勒着脖子不吃了么?”
大宣建国第四任皇帝时,王公贵族开始生活奢靡,一时腐败成风,到第六任崇庄帝开始推行收俸制,官员俸禄随官职升高而增加,但位高者通常更拮据。
像重彧这种正一品的隔一月才能拿到自己的俸禄,隔的那一月的俸禄就由户部发放到大宣官员专门搁置俸禄的钱庄里,等要用时再拿着私印去取就行。除此之外,每半年再由府上的人到钱庄去支够府上所需要的钱财。
若官员要有急用也可以去提前支下个半年的钱,不过也正如他之前所说,三品以上官员一次不可支三百两黄金以上,否则需向皇帝亲述缘由再经查实。而皇帝的封赏都是些物件,朝廷明令规定封赏不可私自售卖,否则视为亵渎皇恩,这样一来就有效节制了官员间奢靡成风的现象。
不过依旧有些官员会在私下里自己屯钱,因为他们名下的商铺地皮是朝廷所管束不到的,像将军府和步家、定夷侯府等几个世家王府,名下其他财产更是数不胜数。但重彧不一样,他自己孤身一人,一来觉得没什么好屯的,二来名下更没什么店铺收入来源,导致他就是个纯吃官粮的人,真有一天他把这饭碗丢了也就什么也没了。
重彧手上抓了跟绳子抱着五仁出门放风去了,留下四人在门口担忧老百姓。
街市上热热闹闹,秋阳照,人生喧腾,摊贩密集,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讲价声里甚至还夹了那么几声无厘头的争吵。
重彧负手慢悠悠地走着,从腰间垂下去的两条流苏被他的腿撞得扬起,五仁在他颠颠地跟在他周围,腿只有跑起来的时候才能窥见一点真容,他这才领着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经有几个人问他这狗是不是要养胖了吃的,把这狗崽子吓得呜呜咽咽的。
重彧觉得它有灵性得很,以后要是真的养不起把它卖了了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么想着他连看五仁的眼神都更加慈祥了。
重彧在一个摊子坐下,要了一碗汤圆,刚俯身打算把五仁抱起来,就见一圈衣摆在他视线里停下。
“下官见过重相。”
重彧一转手把绳子系在了五仁脖子处的项圈上免得它到处乱窜,他这才坐直了身子,请来人坐下,“原来是孙侍郎。”
孙侍郎其实也是秦乾明的门生之一,只不过为人畏缩,在秦乾明出事时就与他断绝了来往,也几次拒绝了徐侍郎等人请他同去商量的邀请,这才没惹祸上身。
孙侍郎碰了碰身旁的妙龄少女,道:“还不见过重相?”
“臣女见过重相。”正是孙侍郎的独女孙奉娮。
重彧和善地笑了笑,问道:“吃汤圆么?”
孙侍郎连忙摆手拒绝了,重彧便也丝毫不客气地,果真没有再提,孙侍郎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愣了一愣,重彧见他这副样子,笑道:“孙大人可千万别说我小气,实在是手头紧得很,我全府上下现如今都要勒起一半脖子了。”
孙侍郎讪讪地笑,问道:“重相真是会开玩笑,您还能在这方面有难处?何况陛下不是刚封赏了你么?”
重彧摆摆手,“别提了,那些玩意儿除了碰倒的时候能出点儿声还能有什么用处?”
孙侍郎见他一脸埋汰色,不像是有假,便问道:“重相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下官也愿为重相略近绵薄之力。”
重彧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前左尚书从我这贪污走的五万两黄金,那些钱是我借来的,本想了了此事就还了的,谁知朝廷竟不能报销,我正愁怎么还这笔钱。”
孙侍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许久他朝孙奉娮挥挥手,示意她先回避,然后低声道:“实不相瞒,这前左尚书的所有积蓄都是通过臣之手打点入国库的,陛下也要臣拟一份折子整理了递上去,四方主的那份也是要经臣之手后送到锦康风月楼的……您看这五万两既然是您的,不如臣替您周转一二,也好让重相有个交代不是。”
重彧一愣,心里暗自衡量了一下,欣慰地道:“孙大人不愧为户部侍郎,这可是个不小的罪呐。”
孙侍郎点点头,道:“这个臣自然知道,但那五万两本就是您的,只是陛下没有明令报销给您,这么做也是物归原主,反正折子臣也还没有送上去,只是还需要重相睁只眼闭只眼。”
重彧捧着端来的汤圆,挑高了一侧长眉问道:“这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孙大人你不会是故意在这儿等我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