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彧问道：“这么说来我一开始是要置明冶烃于死地的，而你却一心要留他一条命，可刚才在殿内言之凿凿要处决他的是你，这又是何解？”

“你本来就想他死，我不过是顺了你的意而已，”授九倏然偏头冷笑，嘲讽地扯起嘴角，这幅样子使他在月华看起来有几分妖冶诡异，可他眼里却是一时间冷到了极致，似乎愤怒过了头变成了怨恨，“有什么不对么？”

“在你打秦子安之前，你和陛下见过面商议过这事吧？你早早察觉岷江两岸与明冶烃动静不对，让唐长史私下暗访过吧？离京前你与平小王爷见过面商量过吧？中秋回京也是你们商量好的吧？就连今晚也是你和定夷侯计划好去断了秦乾明翻盘之路的，你是要拔除秦氏一族，彻底断了他们的根基。”

“……”

重彧的视线从他苍白而近乎病态的脸上移开，落在远处建宁宫的琉璃瓦上，声音里似乎还是若无其事，“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要保他们？”

授九道：“你后来要保明冶烃是心中有愧，也是为了能够顺利解决王夫一事，至于秦子安他不足为患，我尚可理解你要绝秦家，那在此之前你为什么要杀明冶烃？”

重彧不语，授九上前一步逼近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步步紧逼，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你在龟寿县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让你对一个皇子动了杀心？

重彧盯着他领口的三瓣竹叶看了一会儿，道：“我若说，你所说这些我都不知道，你问的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授九摇摇头，“……你让我怎么信？”

重彧后退了一步，突然明媚地笑了，道：“授九，当初是你说的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说，你就信的。”

授九狠狠一噎，如鲠在喉，竟一字一句无法出口。

“诶？”重彧笑眯眯地看向他身后，“你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原来是瞿汤他们四人从太仪宫退了出来。

年钰见他们二人还在这里，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重彧道：“特地等你们啊！”

言及此，几人相互递了个眼神，似乎沆瀣一气又不言而喻，而所有有无必要说的尽在一抬眼一掸衣一摇扇中，袖里乾坤不尽，胸中丘壑万千。

两月余前，太仪宫。

宣皇手中握着书，重彧坐在下首。

“你的意思，你要亲往岷江？”

“正是，与其坐等，不如我们去逼他们出击，这样我们也能有更多的把握。”

“可这样未免太冒险了，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你待如何？”

“哈，这个陛下不用担心，我自然有筹划，只是我们能等，他们能等，可百姓等不了，请陛下允平小王爷与我一同押送粮草前往。”

“那朕如何让你名正言顺地去岷江？”

“这个臣自有妙计。”

街市混乱，两辆马车翻在一旁，重彧拍拍手上的灰，随手招过一个看热闹的百姓，将尚且还能走能动的左尚书府家丁推给他扶着，又给了他一袋银子。

“去，来去卞京府报案，说重相蛮横不讲理，当街快打左尚书府的小公子，人都快没气了，跑快些。”

秦子安躺在地上意识模糊。

七月二十日，夜，平王府。

重彧手中掐着黑子，年钰手中掐着白子，相对而坐，棋盘厮杀。

“明夜我从东阳门先行，后日你从南枢门出发，你们沿途掩藏行踪，我会放出消息去将虎跃涧的水贼引到虎跃峡。”

“可要将那些贼顺路围剿了？留着他们也是祸害。”

“自然，不过不能全没了，我还留着他们有用，你过了虎跃涧见我虎头信号为准，带着人折返回来，我们两边联手，一起端了他们的窝！”

八月下旬，安南王府。

百里辰站在庭院里读完了一封信，随手点了火折子烧了，对身旁人道：“立刻休书，告诉重五，出兵之事我已经替他压住了，他所说的秦氏一事只等他的证据到了我就能立刻上奏，京中之事不用他劳心，先让他斟酌着肃慎王女及笄一事吧。”

末了，他又自顾笑道：“果真让他猜对了，在他和栗王势均力敌时，陛下摇摆不定，可起码还装作一副支持他的样子，一旦他式微，陛下就要再铺另一条路了。”

至此，岷江贪污与栗王叛乱两件事收官，而连处置结果也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又还有什么不得意的？

过称环环相扣，皆离不开一番算计，也离不开一个重彧，权术玩弄，算无遗策，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好一个大宣当时无双的丞相！

授九深吸了一口气，周身有些隐隐发抖，双手在袖下握成了拳，椿树枝早已化成齑粉，从他指缝间漏出，许久，他仰头长叹了一口气。

就连在这听他说这些的时候，他也在想着太仪宫里的局势，算计着一个结果而已。

五人朗声笑着走远，你撞我肩，我捅你腹，并排而出宫门，衣袂被扬起，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正如春日结伴外出踏青的儿郎一般。

风灌进大袖里，果真是一副好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