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不要任性!”
下一瞬,这一间暖燥而芬香的小厅里,更是传出了掼碎盏子的响动,令歇候在廊下的一行侍女纷纷站了起来,甚至还有两三个慌要入内去侍奉的。
唯有一位始终端姿稳坐的圆脸丽人,笑吟吟地开口:“风摇,花影,雪清,月映,急什么?上师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许我们进去,你们忘了?”
那四只才堆髻的小丫头,立刻如雏鸟归巢一般,落栖在她们的大姐姐身边,压着声儿地叽叽喳喳起来,风摇先满是狐疑的问道:“周姐姐,当真无妨吗,里头那位……小娘子是谁呀?”
花影立马接过话茬,很有底气儿地点了点风摇的额心:“哼,你个傻子,当然是个不知道好歹的小乞丐咯,不知道玉虚仙师又是从哪儿捡来的。偏你那会子不在,没仔细瞧过她,我为她更衣的时候,瘦成皮包骨不说,她那身上还像是开了染布坊似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雪清与月映怜心一动,异口同声道:“别再说了,听着心都一牵一牵的,玉虚仙师总是这样,但凡见着了穷苦的,就没有一次是不管的,往后那个小丫头可就不用再吃泔水了。”
她们的周姐姐挨个儿拍了拍她们的头:“你们都是小傻子,这都没认出来,她就是那个让上师竭尽心力的平原县主呀!”
四只小鹌鹑面面相觑。
“她从前多标致呀,像画上的仙女!”
“你说的话就像是在放屁,她现在是个犯人,哪儿有大鱼大肉给她吃,绫罗绸缎给她穿?没吃没穿的,又要风吹日晒的,就真是个天仙也要成个蓬头鬼了,何况是她!”
……
她们的周姐姐又被吵的眉心生痛,又挨个儿拍了拍她们的头:“安静些罢!小姑奶奶们,怎么都那么会叭叭,缝上你们的嘴巴才好些罢?”
这一下,终于唬住了她们,皆噤了声儿。
“周仙嫔,人来。”
静宁了约有片刻,周仙嫔渐有眠意,才要把倦目一闭,便被这一唤,又撑开了缠绵的睫。
周仙嫔立马以指作梳,掠了掠稍些松散的云鬓,原本蜷坐着的那四只小鹌鹑,也很有眼色儿,围作一团儿为她做事儿:一个整衫领,一个抚裙幅,一个掸鞋面,一个去撩毡帘。
周仙嫔微微躬着腰,来到了玉虚仙师眼下,听候吩咐。
“你使几个人去把姜香香也接过来,还有再准备一间暖阁。”
“是。”缓缓而退。
“慢着!”一直闷声不响,背着身儿,拨窗远眺的李绣衣出言拦止了。
正凭几揉额的玉虚仙师萧练嫄,又下意识地蹙紧了柳叶眉,口吻十分哀愁:“绣衣,这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听妈妈的话,妈妈这不是在害你,是在救你,和亲公主至少能让你不再受皮肉之苦。还有湘裙,你想一想湘裙,自从你……她镇日以泪洗面,身体越发的软弱,你过得不好,她也不好。你就别再想着崔——”
“妈妈,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会跟您一起去见皇后娘娘的,我只是想自己去接姜香香。”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气若游丝。
李绣衣迁望到身侧的一汪七尺菱花镜上:绫衫绸裙裹覆着一架枯骨,怪诡!
“帮我准备一套粗衣罢,和亲公主也并非就是板上钉钉了,若是皇后娘娘又改了主意,届时,我可就舍不得脱下这身好衣裳了。”李绣衣的目光倏忽间又移去了窗外。
萧练嫄由此切嘱道:“捡轻软的衣裳来,大氅也拿破旧的,准备两套。车上多准备几个手炉脚炉,还有姜茶也要熬得浓浓的才行,好驱寒。这一路过去,可不容易。”
“是。”周仙嫔退步抽身时,着实松了一口大气儿。
直至天幕逐渐昏暗下来,李绣衣与姜香香栖定在了清云观。
同样是一间暖燥而芬香的耳室。
途中又是惊讶,又是怔懵的姜香香才敢放声儿问道:“玫瑰,这清云观的主人同你是什么关系呀?你来接我的时候,那两个狱卒差点没把我捧到车上!还对你点头哈腰的,说什么‘主子慢走,求主子千万赏个脸。’玫瑰,你、你是什么主子呀?”
已经歇身在榻上的李绣衣,风淡云轻地笑道:“好了,先躺下来,好容易有个好地方睡觉,还不爱惜?”
“我不敢睡……”姜香香还是半藏在一道玉色绣帷里,还是睁大了两个圆溜溜的眼睛,还是盯着李绣衣,不肯动身:“你还是先告诉我罢,不然不安心。”
或许是这房间的摆设、味道太类同自己过去的房间,令李绣衣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是金枝玉叶的时候。
连打呵欠,也是以手背掩下,姿仪端淑。
姜香香见状唇边溢出一记嗤笑:“你好矫揉造作呀!”
李绣衣把鬓首一偏,腮上旋出一个极浅的梨涡:“那么你以后也要这样,可怎么办呢?”
“这清云观的主人是我的母亲,皇后娘娘很喜欢她,这清云观就是皇后娘娘赐给她的,没有清云观之前,她是燕王妃,我的父亲自然就是燕王了,我自然是,”
“公主!你竟然是公主!你做错了什么事情?能和我一个样儿,是个重犯啊……嗯?你不是叫做萧玫瑰吗?原来你叫李玫瑰呀,好…好好记的名字。”
只回之一哂:“我叫李绣衣,曾经是平原县主。王爷的女儿,除非皇帝加恩,才能封为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