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的心沉了又沉,她悲愤交加地说:“你知道吗?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一个叛徒。而叛徒,是不配得到原谅的。”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交出解药。”残月渐渐焦躁。
而朱砂的声音却轻柔恬淡起来:“你始终不懂我的心。其实我不能原谅你,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她试图挣脱,却挣脱不了。
“残月啊残月,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你的心也不曾乱了半分。还是说,能乱你心的人没有出现呢。”
“你这样厉害的对手,我不敢松懈。”
“你知不知道这个姿势非常暧昧,就像我倚在你的怀中。若是沈三小姐看见,不知道会怎么想?”
残月果然分心:“沈三小姐?她会怎么想……”
当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了。
那把熊熊燃烧的红玉剑,就这样穿身而过,浸润了二人的鲜血。
他原本以为这一生就此终结,没想到那把剑只是刺中某个无关痛痒之处。
火熄灭了。
但是朱砂却刺中了要害,她对自己这样狠。浓稠的鲜血缓缓流出,像一条蜿蜒的小溪。
朱砂倚在他怀里,他不得不接住她。
因为这把剑贯穿了朱砂的身体,刺进了残月的肚子。她的剑尖,还留在他的身体里。
他动弹不得。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并非他的敌人,他做不到冷酷无情。
说朋友似乎不太贴切,但称得上一位故人了。
而且,他欠她良多。
他低下头查看她的伤势,安慰道:“或许有得救。你坚持一下,我先把剑拔出来。”
“不,”她拦住他的手,“不要动。”
“你应该知道荧惑的规矩,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她微笑道,“我本想与你同归于尽,可是最后一刻,我却心软了。我怎么这样没用呢,明明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和你共赴黄泉的。”
“你是不同的,尊主会宽恕你。即使杀不了我,你也不会被处决。你实在不必赔上所有与我拼命。”残月痛惜地说。
“陪我说说话吧。”朱砂的意识渐渐模糊,“那位长安来的小姐,她是怎样的人?”
“一个无法形容的女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原来如此,是一个让你挣脱命运枷锁的女人。我似乎明白你钟情她的原因了。”
死亡如酣梦,在残月的怀抱里,死亡是这样甜蜜。
可她还有许多许多话,要与残月说呀。
将死之人是百无禁忌的,她喃喃说道:“残月,若非如此,你是否永远不会抱我?”
残月的心狠狠一颤,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瞬间明白了。
“对不起。”除了道歉,他无话可说。也许朱砂并不想听,她只想说。
那就让她说个够吧。
“残月,说起你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他本不想提起这段往事,可既然她想听,他也只能说。
他来到“荧惑”那一天,是一个新月之夜,天边挂着一轮孤苦伶仃的月牙。
尊主本想叫他新月的,可他不肯认“义父”,让尊主颇感不快,于是说道:“我本来为你拟了一个名字,新月。既然你放不下过去,便叫你残月吧。”
他根本无所谓。名字不重要,阿猫阿狗都可以。
他没有注意到朱砂,朱砂却对他印象深刻。
其实那一天他太有种了,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没有人能拒绝尊主,朱砂也不能。
朱砂柔声问:“那位小姐,她唤你什么……”
他的心又是一震。
“青棠。”他说。
“确实比残月好听……”朱砂呼唤道,“……青棠。”
“青棠……你为什么拒绝义父……”
他失笑,这个问题蝉也问过,真有那么好奇吗?
觉得恶心是真的。他忽尔想起遥远的长安,那位高高在上的沈国公也要认他做义子。
可惜他对认贼作父没兴趣,对“弑父”也没兴趣。
他不可能把仇人当作父亲,虚与委蛇也不行。
仇人,沈国公是他的仇人。
他之所以放弃报仇,是因为他的人生快要结束了。他已不可能手刃仇人。
他忽然明白了朱砂和蝉一心求死的原因。有些事是那么令人绝望,比如他一想起玉宵,就痛苦得无法呼吸。
是的,她是仇人的女儿。
这场死亡来得正是时候,若非死亡,他怎能逃避复仇呢?
若他还有数十年的寿命,他与玉宵绝不可能善终。因为这份血海深仇,他与沈家注定不死不休。
他该怎么面对她?
所幸,他不必考虑这个问题了。他终将迎来解脱。
朱砂的血越流越多,而他的血都快止住了。
朱砂的嘴巴是这样恨他,她的剑却如此慈悲。
想来又是一阵心痛。
朱砂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她一直在自说自话。
“我死以后,即使下了地狱,也会日夜为你祈祷……”
“我会为你祈祷……祈求神的庇佑……”
“青棠……青棠……”她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哪怕无人应答。
其实青棠有在应她,只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生命的最后时光,她沉沦在自己的幻想中。
我的心上人,你为何如此绝情,竟连应一声也不愿意。
她想,一个女人的一生是否真的要爱一个男人。
那是她最后一个心愿,死在心上人怀中。可是,真的有必要吗?
如果这就是爱情的滋味,那也不过如此。
她是否清醒得太迟了?最后的飞蛾扑火,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飞蛾不必扑火,她也不需要爱情。
她所向往的,不过是飞蛾扑火的勇敢姿态。
难道她就没有别的心愿了吗?
在这样的清醒中,她回光返照了。
睁眼看见了青棠,她口齿清晰地说:“青棠,其实我不是义女……我是尊主的亲女儿,我是唯一没有被种蛊的人。”
“父亲快死了,他毁掉了所有的清霄玉露丸,将丹房付之一炬。原谅我,我没能偷出药方。谁都没见过药方,那也许只存在父亲的记忆里。这是机密中的机密,没有这个,他怎么控制穷凶极恶的杀手?但是,我偷出了一颗解药,差一点被发现。当时我害怕极了,他与我擦身而过。”
“在哪儿?”青棠问。
“你与我初见的那棵树下。”
青棠飞速回忆着,好在他记得。
“若是连这个都忘记,你就不要活了。”朱砂竟还有心情开玩笑,“青棠,无论如何,请你活下来。我知道你会拿丹药救那位小姐,可是,不管用什么方法,请活下来。这是我和蝉的心愿。”
说完这一句,她感到生命迅速流逝。
她只好断断续续说下去:“你要活下来……你要赢……你一定要赢……只有你……才能拯救我们的百姓……我求你,救救他们……他们才是真的无辜。对不起,我的父亲罪大恶极,就赔上我这条命来赎罪吧。”
青棠想起蝉最后的姿态,他在为谁祈求长生呢?他一定希望自己活下去,可是温柔的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神啊,请带走这个迷惘的灵魂,让他重获新生,哪怕他只有一天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