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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长生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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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长生庙。

门外风雨如晦。

浓黑的夜色里,没有一丝星光。

阿蝉倚靠在湿漉漉的神像脚下,心中默念着残月的名字。

残月,残月。他自以为是地把残月当作好友。

残月,残月,残念的月亮,残酷的月亮,残缺的月亮。

可残月在他心中是圆满的、温柔的、纯洁的。

“残月”二字,并非名字,而是代号,是义父为他们取的,在组织中的代号。

杀手是不需要名字,杀手和僧侣一样,都需要六根清净、抛却前尘往事,重新做人。

不,并非重新做人,而是失去做人的资格,从此以后,只把自己当成主人手中一把无心的兵刃。

名字于他们而言,反而是负累。

他们的名字,并没有特别的寓意,也不是美好的祝福,而是义父信口取来的。

他进入“荧惑”时,是一个晴朗的夏夜,天气很热,蝉鸣聒噪。义父正挽着袖子,喝一碗冰镇杨梅汤。

见他进来,义父微笑着招了招手,唤他过去。

他乖巧地跪下来,磕一个头,唤一声“义父”。

义父微微一笑,将他抱于膝上,喂他喝杨梅汤。

义父说:“蝉鸣声好亮,你便叫‘蝉’吧。”

这是“荧惑”的规矩,每个杀手都要唤尊主为“义父”。据他所知,整个组织里,只有残月不肯认尊主为义父。

残月说:“我有父亲,他已经死了。”

阿蝉心惊肉跳地想,残月真的很有种。明明他容貌秀美温婉,端丽如少女,骨头却这样硬。

初来“荧惑”的残月,苍白素净的一张脸,仪态翩翩,行止高雅,像是话本里的落魄贵公子。

残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尽管他礼仪周到,让人挑不出错,但就他不肯叫“义父”这一节,已在无形中得罪了许多人。

义父待他的态度淡淡的,也不知喜还是不喜。

然而他公然忤逆义父,已是犯了大忌。

他这样宁折不弯的高岭之花姿态,只会让人更想攀折蹂躏。

残月是个武学奇才,他聪明绝顶,无论学什么都是一点都通,假以时日,必定独步武林。

义父并没有刻意为难残月,只是残月骨子里的桀骜不驯,终究埋下了祸根。

直到有一天,他奉命前往枯叶门执行任务,一月未归。

一月之后,残月回来了。

看到他的一刹那,阿蝉几乎哭出了声。

他原以为,残月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可他不但回来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

然而明眼人都知道,残月经受了怎样的摧残折磨,枯叶门那种地方,不死也要掉层皮。

其实枯叶门早已归顺义父,此番显然是义父授意,他要残月“学乖”,他要他彻底泯灭人性,变成一个完全的器物。

没有思想,没有自我意识,就像他们一样。

只是这一回,义父依然失算了。

阿蝉和义父一样,以为归来的残月会乖乖跪下,给义父磕一个头,唤一声“义父”。

不屈服又能怎样呢,难道平白无故地受苦吗?

但是残月没有,反而更加倔强。

他对义父说:“我可以当你的狗,但决不会认你为父。”

残月那双冰冷的眼睛闪着幽暗的光,使人胆寒不止。

义父竟也拿他没办法,因为这把“剑”实在太好用了,他舍不得。

换作别人,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阿蝉难以忘记残月那双阴湿冰冷的眼睛,好似茫茫的雨季。

这个天气,总让他想起残月。

他有意无意地向残月献殷勤,因为残月美丽、强大而悲惨,他无法不被吸引。

其实被残月吸引的远不止他一个。

残月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几次接触下来,他也没那么抗拒自己。

他只是习惯独来独往,有许多看不透的秘密,谁也无法走近他的内心。

没有人可以走入他的心,哪怕是这个对他最为关心的自己。

因为他自己太弱小,改变不了彼此的命运。他们都一样,在这个名为“荧惑”的囚笼里,一日日沉沦下去。

他以为这样的相伴会持续到天长地久。

时隔多年,他仍然记得那个烟火迷离的夏夜,那一天是七夕节,他们难得有闲暇,出来透一口气。

他们坐在高楼的屋顶上,俯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第一次知道,普通人的幸福是怎样的。

残月却似乎不是第一次,毕竟他在“荧惑”里是个特例,在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上,义父也懒得管他。

他们吃过了冰酪和紫苏饮,街上逛腻了,就翻身上屋顶。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毕竟杀手的生活没什么可分享的。

烟花升上天空的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地不说话。

天渐渐地暗下来,他突兀地问起:“你为什么不肯叫他义父?”

话一出口,他就颇感后悔,他不该这么问的。小心地偷眼瞧残月,残月依然面无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觉得很恶心罢了。”

他的语气并无激烈的厌憎,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像是精疲力尽的叹息声。

那一天,他们甚至谈起了理想。

蝉很兴奋,慷慨激昂,高谈阔论,他谈起了深深希冀的远方的故乡。残月却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发呆,一句话也不搭。

“你的理想呢?”蝉问。

“谈不上理想……”残月罕见的腼腆,“只是我想,若是有一天,能作为一个人活着就好了。”

蝉很惊愕,这叫什么理想?再说,他现在不正活着吗?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他们都不能算“人”。

“荧惑”中人,生来就背负着沉重的宿命,不可能为自己而活。

他只是一日捱过一日,却不知残月会怎么想。

只要能长伴残月左右,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可是,谁又能独享月光呢?

后来,残月又被送走了,就像一件名贵的礼品,转手他人。

这个人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国公府的沈二公子,人称“玉面战神”,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他祈盼着残月能回来,像上一次去枯叶门那样,奇迹般地归来。

国公府,国公府,一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地方。

义父怎么舍得把残月送到那么凶险的地方?这和要他去死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和沈家人勾结在一起?

只是他们谁都不敢问,谁也不能质疑义父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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