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晚才停,程湍离开亭子的时候,周围的灯都熄了,他透过长长的小路看着后面漆黑一片的卧房,看了许久。
树影婆娑,滴下几滴雨,树枝长长地伸展,在夜色里更暗更清晰。就像一个人,在呼吸在安眠,在生长在蜿蜒。
程湍回去书房继续办公,脑子异常地清醒,明明昨夜还混沌不堪。郑清庙插的那根香……
夜色寂静,江表来的书报令程湍心烦不已。之前的计划都要往后推迟,他人不在江表就相当于没有在任上。
他不喜欢既定筹谋被打乱,也不会在要紧事上假手他人。如果可以,他想亲力亲为任何一件事。
但有些事情确实,不像科举那样简单。
他把她想简单了吗,也没有,曾经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就已经觉得困难重重。
郑清庙在二进院的客房躺着,睁着眼睛没睡。
晏然在四进院的卧房呼呼大睡,没有梦来打扰的时候,她能睡到早起觉得疲累的程度。
夜更深了,一伙埋伏在院墙外的黑衣人蒙上脸上的黑布,悄悄翻墙而进。
程府守卫先发现了不对,吹起长长的哨声。黑衣人迅速渗透进程府,一半人碰上了守卫直接被解决掉。
程湍也听到了哨声,是很高的戒备级别,耳朵留意着周围,墙更高的后院还是静悄悄的。刀剑相撞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不久,他的门就被打开了。
“你们还剩多少人?”程湍站起来,笑着看向闯进来的人。
对方不语,三五个人一起打上来。程湍抽出腰间的短刀,以书案为掩护与黑衣人周旋。
这伙人功夫不低,但还是被程湍解决了,下一波又冲了进来。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情景里,他清楚地听到了,有人从书房旁的小路去了后面,那里是程府卧房,晏然在那里。
他以为目标只有他一人。
面前攻势猛烈,几人齐齐上阵,功夫要再高些。程湍高喊一声“临洱”,临洱满身是血地跑进来。
“去后边!”
临洱明白他的意思,解决掉后面的几个黑衣人,退出去往晏然那里去。
黑衣人一个一个房间摸过,一间间撬开。晏然听到声响,终于转醒,前院此起彼伏的打斗声
她睡觉时候都会插上门闩,此时就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刻刀,也没想躲在哪。
摸到她这处房间时,黑衣人踹门费了些力气,几人终于打开门一个趔趄摔进屋里,就看到一个姑娘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姑娘脸上一半是很亮的月色,一半又隐在夜色中。
十分瘆人,他们不禁要怀疑,这放在最后最深处的活人,会不会是个压轴的旷世贴身护卫。
但怎么看都不像。就这么直接拿着刀捅过去吗?主上倒也没有说要杀这人,他们不过是从来吃不到肉,所以一开始就没往程湍那处抢。
但这姑娘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喝的肉汤,倒像是毒药。自己的命很宝贵,所以要问得清楚。
“你是谁?”几个大汉突然就停下来,冲着晏然喊。
三个字把晏然弄愣了,这声音又陌生又熟悉。她眯了眯眼睛,将脸全部隐于黑暗中,想了想。
竟是在余茂坚家剖开嫂嫂尸体的人。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再次袭来,“我认识你。”她冷冷地开口。
程湍那边歹人越来越多,但护卫也都往书房聚集,他速战速决从书房脱身,刚杀到亭子水道边,就见郑清庙在院子里与黑衣人厮杀,身法轻盈,来一个杀一个,功法一丝不苟,又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程湍眼中顿时寒光毕露,没再理混乱的战局,抽身往后面去。
“啊?”晏然的话让黑衣人震惊,脱口而出的“啊”更是让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会?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黑衣人憨憨地问。
反派就是死于话多,晏然想,他上回就该死了,如果不是程湍当时在,她或许会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嘈杂包围着的安静里,一把刀飞过来,正中一歹人的后心,黑衣人齐齐转身。是临洱来了。
晏然皱了皱眉头,挪动了一下身子,要下床。
“姑娘,先躲起来!”临洱抛过来一句话。
晏然没有理会,她抽出袖子里的刻刀,很小很细的一柄,下了床,往前走。
临洱已经解决了三个,剩下两个人忽地反应过来,转身就往晏然这里挪。没料到,晏然早就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们身后。
临洱心中大喊不好,追上去砍伤一人的腿,可另一人已经到了姑娘面前。
晏然丝毫不惧,这人要挟持她,她笑了笑,在他几乎要贴近时,一把将刻刀插进男人的心口。
他只是要挟持她,她怎么就有胆子直接杀了他?黑衣人在心不跳了的那一瞬想,没想通。
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姑娘,她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别人怎么会知道,她在履霜山上,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学过武的,别人的剑往木桩里插,她的刀直接往山石里捅,没办法,她得找石头。
程湍踩过一堆尸体冲到了卧房门口的时候,就见晏然坐在床边的地上,拿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刻刀上的血,小脸还是苍白,但很镇定。
这场景令他突然止步,没敢靠近。在整个府都充斥着血气时,晏然也没有例外,在月光下她把那细细的刻刀擦得直反光。就那么安静地靠着床架,没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