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惊胆颤的水灾如来时那般突然出现,又默默退去,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忍着失去亲人的悲伤,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乡,然而等着他们的,却是泥泞衰败的街道,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房屋。
多少人站在自家的门前却只能得到一片残垣断壁,又有多少人独自坐在自家仅剩的青石台阶上,禁不住回忆这家中往昔,一家团圆的情景。
花锦城木木的站在一地瓦片前,小院的围墙早就没了踪影,只剩下贴地的那几片碎砖,还能看出之前小院围墙的轮廓。
“也真是运气,幸亏繁星跟着曲夫子去了鹏城,正巧绕过了水灾,否则曲夫子家中没有年轻小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回娘见丈夫站在这一地狼藉面前一言不发,就赶紧故意说些好事儿。
“嗯,这小子一向运气好。”花锦城勉强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按照行程,鸢娘这些日子应该都在府城,到时候我托人送封平安信过去。”
回娘见他一脸憔悴的模样,泪水就在眼底打转,他们这一路回来也很是波折,踩着厚门板够着一棵古树才得以逃生,没吃没喝坚持了这么久,两人的身子就算是之前再康健也虚弱了不少。
就这么相互搀扶,走走停停,原本一日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一天半,可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只能看到这一堆的烂泥,家都没家的模样,花锦城从十多岁被花家村赶出来奋斗了那么久的家产,一场大水,全部化为乌有。
关键的是,秋闱眼瞅着每几个月了,花锦城那些折了老本买的书,可是一本都没有了。
“别急,等会我收拾收拾,这不还有半间房没塌么,咱们还能凑合凑合。”花锦城拉住妻子的手,以为她担心女儿,便道:“唐家人多,轻娘不会有事的,我一会儿再去打听打听,这些日子回来的人多,你看繁星的事儿咱们不就打听出来了么?轻娘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家里的银钱怕是都……”回娘走的急,只将家中的余钱和花似鸢给的钱藏在了女儿房中,现在家里毁成这样,那些又是银票,估计早就泡烂了。
没了钱,家又没了,且不说他们一家要何去何从,就是秋闱没了秀才文书,印结,还有籍贯证明,他要怎么进入考场。
“家里的人都没事就好,今年考不成,还有下次,只要大家都好,其他都不重要。”花锦城拍了拍回娘的后背,转过脸就见斜对面孙墨书背着他母亲脸色难看,蹒跚的走了回来。
鬼使神差的,花锦城突然问道:“孙学子,这一路,可见过我小女轻娘?”
孙墨书背着孙母本就吃力,耳边突然传来轻娘的名字,他脑海里不由得就出现了那一日,木板漂流在大水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他脚下一崴,差点将母亲摔了,那话到嘴边,来来回回就是吐不出去。
“没见着呢,我们差点被冲走,也是好不容易爬上屋顶,到处水茫茫的,实在看不清楚。”孙母用手压了压孙墨书的肩头,疲倦的对花锦城说道。
孙墨书沉默的什么都没说,只将母亲背进了那间残破的小院,他们家还算运气不错,围墙还剩下一面,房屋也剩一间,只是里头早就脏污不堪,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小子……原来也没这么沉闷。”花锦城心存疑虑。
“估计是吓着了,到底还未成人的孩子,见着那些个场景,恐怕要缓上好久呢。”回娘嘴上体谅旁人,心里却开始慌乱,孙墨书都变成这副模样,那她的轻轻才十岁,又是个女孩子,家人还不在身边,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
“哎哎哎!各家各户啊,都赶紧去县口那边认尸啊,晚了没人认,就要拖去焚化了啊!”大水过后,县衙也重新开始工作,捕快穿着不太合身的衣裳,提溜个小铜锣,一边走一边敲,让死气沉沉的街道又重新活跃起来。
“有没有人看见我家大壮!”
“发大水那日我家玉娘正去县中了,有没有人看见她!”
“我家的夫君在码头上做工,码头上有人回来了吗?”
“我孩子在酒楼呢……”
这条街上有不少秀才,也自然有不少白丁,家家户户都有亲人,一场大水让这些家庭分崩离析,原本还留着残余期待的人们,就在捕快那一声声铜锣中,激发出巨大的悲痛。
人们陆陆续续不顾自身疲倦的往县口去,大水退去,除了留下一地残骸,就是那一具具曾经鲜活过的尸体。
县衙为了防止瘟疫,严谨私藏尸体,能找到家人的,就让家人清洗之后撒上药粉带回深埋,而找不到家人的,最后只能在火中化作粉末,一同埋进义庄后头的义冢里。
“夫君……”回娘双手紧紧拉住丈夫的袖子。
“我们不去,轻娘不会有事的。”花锦城牵住妻子的手,满脑子都是平日里女儿甜甜的笑脸,要是早知道会发大水,他箱子不要了,也绝不离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