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心生自嘲,作为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却固执地待在医院,很令医生头疼吧。
可他为什么还自欺欺人地不敢放弃?
不知道。
若一定要给一个理由,那或许是矢车菊还没有枯萎,他需要带它上天台晒太阳。
不过,在一如往常的今日,天台却多了位不速之客。
她很高,也很瘦。
身着一袭黑色的运动休闲衫,慵懒松垮地倚着围栏,就如青天白日下一团虚无的浓墨。天大地大,却无落足之处,仿佛被风一吹便要散去。
她年纪轻轻,指尖夹烟的姿态却十分娴熟。
那张雌雄莫辨的侧脸分不清男女,但在烟雾缭绕中,幸村精市瞧见了她左脸延伸至眼角的狰狞伤疤。
少年似察觉到有人观察她,倦怠又散漫往他这里一瞥。
那一眼,竟令幸村精市莫名揪痛心脏。
他以为自己活得足够狼狈,可眼前的少年若不是预知了死期,又怎会露出这样‘让我独自毁灭’的目光。
但这种错觉仅是一闪而过。
因为少年对他笑了,眼神并不礼貌,把他从头打量到尾,最后还戏谑下结论:“啧,怎么长得比花还漂亮。”
眼前病恹恹的少年虽面容苍白,却难掩昳丽五官。
可他虽生得极美,却不会被误认为是女生。因那双上挑的丹凤眼,生来便傲然凌冽,但又很狡猾地被眉眼的忧郁与温和敛藏。
他手中的花鲜妍展姿,却只是陪衬。
爱美是人的天性,白无水并不认为自己露骨的欣赏是一种失礼。
当然野蛮人从来没有自觉。
幸村精市,“……”
不知怎地,这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令他火大。
幸村精市自幼长得精致好看,也不是没人将他错认为女生,但从未有人用如此轻佻的口吻对他评头点足。
白无水见他不爽的表情比刚才生动,更起了戏弄的兴致,她勾勾手指:“来,小孩过来,问你点事。”
小孩?
还朝他勾手指。
幸村精市最讨厌的雷点全被她一把踩中。
他眼神寸寸冷淡,可涵养好的少年即便是说重话,也带着克制的礼貌,“同学,你我素未谋面,还请注意分寸。”
“同学?”
白无水被这新鲜的叫法惹得嗤笑,她娴熟弹了弹烟蒂,自嘲道,“同学是指什么?我没上过学,是个彻彻底底的文盲哦。”
“……”
幸村精市神情一顿,目光霎时复杂。
这分明就是随口胡扯的玩笑话,可听着她沙哑如死水的声调,却又令他不由自主地同情了起来。
他默默收起敌意,再开口时,声音都平和了几分,“那,你叫……”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听某人笑得浑身颤抖,“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骗了吧!”
“……”幸村精市脸色骤黑。
可气归气,却不能就这么扭头走了。
走掉就输了!
他要带花晒太阳,不能因为没礼貌的家伙改变一以贯之的计划。
幸村精市彻底无视混帐,面无表情抱着矢车菊走向另一边。
两人一黑一青相对而立,远远望去,竟似在天秤两端,暗藏博弈又仿若和谐地支撑空旷天地。
白无水见美男生气,却毫无反省的愧色。甚至还觉得这病号看着瘦弱单纯好骗,没想到是个有骨气。
但她恰好就喜欢和有骨气的人打交道。
她摁灭了烟,天枰的重心跟着她向少年倾斜,“我们这么有缘,要不认识一下?”
一连被她戏耍两次,重病的幸村精市根本生不出多余精力应付麻烦的家伙,他眉眼冷淡,“没有这种必要。”
白无水眉微挑,直接把手伸到他眼前,“一点面子也不给?”
说着,那只手还晃来晃去,仿佛吃定了他的修养不会一直晾着她。
“……”幸村精市被手风扇得掀了下眼皮。
察觉到他的无奈,某人轻笑着停住,又朝他勾了勾手指。
幸村精市气得唇角抿直,忍无可忍地看向那只烦人的手。
然而目光触及的那一瞬,却令他忘了气恼。
她的手很白,却不是润玉的光泽,而是苍白的冷调,仿佛从未触摸过阳光。
他不由细细打量,她指腹覆着薄而均匀的茧,指关节与手腕处的肌腱清晰分明……这是一双历经无数训练与操作的职业之手。
幸村精市眸光闪烁,忽地滑向那张带了狰狞伤疤,却和他年龄相仿的脸。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这时,一道嘹亮的铃声急促中断他的探究。
白无水按下接听键,轻松戏谑的神情霎时一沉。
“无水,情况紧急,马上来三号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