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某边境
火光烧毁黑夜半边天,满目疮痍的土地被炮弹蛮横撕裂。
这片狰狞之色一如去年寒雪夜,匕首割破颈部大动脉,溅起满墙猩红。
那时的她刚完成一台心脏移植手术,拯救了一条差点枯竭的生命。她那重获新生的六岁病人,正笑着憧憬即将来临的圣诞节。
可一位提刀闯入的夫人,却刺碎了小小病人期盼未来的笑容。
她虽及时赶到,半张脸挡去落向病人的致命一击,但他们都低估了夫人的狠绝。
夫人袭击不成,竟将利刃转向自己,“你们这些偷走我女儿心脏的强盗,我要你们不得好死!我要你们下地狱!”
血液喷溅,斑驳了她惊愕的眼眸。
她是医生,却未能及时救下眼前活生生流逝的生命。
她有罪。
所以,她将自己放逐,抵达了遍地是尸骸碎骨的人间地狱——
医疗帐篷在炮火中瑟瑟发抖,伤痕累累的士兵歪七扭八地挤在病床通铺上。唯一的医生在哀嚎声中步履匆匆,衣袍染尽鲜血与污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纯白。
她手拿电锯,截肢止血包扎,一整套救治下来,手法干脆利落又带着些神性的完美苛刻。
映入那双麻木眼眸里的倒影,似乎不是溃烂的伤口,而是病患身后举着镰刀索命的死神。
许多个恍惚的瞬间,她几乎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拯救眼前的士兵,还是那位在她眼前自杀、又来不及救下的夫人。
她一直不敢停下。
战争从爆发至今已持续两个多月,年轻的白医生始终在前线支援最繁重的医疗救治工作。
……
黎明曙光破开昏暗天际线,这漫长的战役终于迎来了片刻喘息。
白无水连轴转动两天一夜,待新一批救援队抵达,她才倚着残垣闭目养神。
这时,一位护士拿着电话,匆匆带来上级命令:“无水,今天必须跟机回来。考完试就安排你去日本,为一位名叫幸村精市的患者治疗。他病情严重,患上了极为罕见、成功率仅有3%的疾病。”
“3%?”白无水充血的眸光本还有几分呆滞,听到这却是染上无力的讥讽。
这摆明了就是100%的绝症,怎么还形容得像是有一线生机。
一般成功率低于20%的疾病,能治愈都是奇迹。没有七成的把握,哪有医生敢对病人开刀?
他们把棘手的难题丢过来折磨她不要紧,可又何苦再为难挣扎于生死边缘的绝望病人?
“你都治不了的病,我怎么治?”她摸了摸左脸那道狰狞的伤疤,眼底疲惫更深:“我也不想回去,这里很好。”
电话那头的墨兰谦一顿,随即响起一声轻叹,“无水,那位夫人的死,并不是你的责任。”
这孩子是故友托孤,虽年方十七,却已入行十余年。
她虽未走传统的医学之路,但凭借极高的天赋与过硬的专业素养,也在界内获得广泛的关注。
可即便有名医为她授课多年,但未在学校正儿八经读过书的她没有医学文凭傍身,纵有大才也无法完全施展。
惜才的世界医学联盟(WMO)为了不耽误特殊的天才创造价值,便顶着社会各界压力,为她开通了一条晋升为医的绿色通道。
可即便在各科考核中,她屡屡以绝对碾压的成绩位列第一,但来历不明的出身依旧无法服众。
心脏移植手术是她晋为医生的最后一个考核课题,她虽出色完成任务,可不受重用的同事却因眼红她的成功,偷偷将病患的信息透露给了捐赠者母亲。
爱女如命的妈妈丧女不久,神经脆弱的她根本受不得半点刺激,望着别人家愈发健康的孩子,她脑中全是自己倒在血泊中的可怜女儿。
于是,她悲剧便发生了。
同事因泄露病人信息违反医德,受到应有刑事问罪。可同为受害者的白无水却无法说服自己是无辜的。
17的她因享有特权遭同行眼红,间接害了一条命。
这样的她,有资格成为一名医生吗?
她带着这样的自我怀疑,放弃了WMO为她量身打造的晋级考核。
被硬生生放鸽子的WMO勃然大怒,骂她不知好歹,当即便决定将她从特殊人才之列除名。
但这一决议也遭到一拨人反对。这场医闹事故饶是在行业里看尽生死的老医生都受不了,何况她还是一个孩子。
两方人马各有各的理,一度吵得不可开交。身为监护人的墨兰谦不好徇私护短,便送她去边境暂避风头。原打算一个月就让她回来,可她却电话关机失联。
现下争执了近乎三个月,最终结果商量出来了——特殊晋升通道虽未关闭,却从简单模式升级为了地狱模式。
她除了将几月前缺席的考试全科满分通过,还必须攻破一道重大医学难题,以体现出无可取代、又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医学价值。
“无水,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墨兰谦语重心长和她说清上述缘由后,又沉重道:“幸村精市的病例我看了,综合全球目前的治疗案例和技术来看,他的确希望渺茫。但,你未必没有可能。”
他说的很笃定。
闻言,白无水死寂的眸中中泛过一道微光。
片刻,她说:“病例发我。”
墨兰谦吊足人胃口,“你先回来。”
*
四月,东京。
天空湛蓝无垠,白云绵绵絮絮,是一望无际的好天气。
绝色的少年身着浅青病服,抱着矢车菊走在白色的长廊上,表情很淡。
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消毒水的味道依然令人反胃。
医院充斥的死亡氛围仍是窒息。
而他的未来……还是看不到丝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