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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Column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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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自己在垃圾场呆了多久,只记得再回过神时德米特里和爱丽丝已经将我团团包围起来。

是的,我的朋友,这个沃尔图里最优秀的追踪者,有他在我永远也无法将自己行踪完全毁尸灭迹。

德米特里很贴心,他为我带来一件外套,你要知道在雨水里奔跑雨伞这种东西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我想谢他,可还没完全开口就被他制止了。

“可别谢我。”他是这样说的,看上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候爱丽丝紧跟着来了。

她从墙上像只猫一样跳下来,眼睛里满是担忧。还没等我回神她已经贴心地将外套从我手里抽出来替我披上。

“你还好吗,凯伦。”我本想制止掉爱丽丝的动作,不想让自己脆弱成一个连衣服都穿不好的废物。可她速度实在太快,我的想法没能实施就已经被扼杀,“卡莱尔在警局等我们,他已经帮你处理完一部分手续,但剩下还有一些,需要家属本人确认。”

爱丽丝看着我眨了眨眼。

“但如果你还需要时间休息,我想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联系警局那边。实在不行,我做一个假身份去替你····”

“谢谢你爱丽丝。”避开她眼睛我轻轻说,“我没事,可以处理好这些。德米特里,请你带路吧。”

我不愿再消耗她的善良。

大概由于职业是医生,卡莱尔经常经历生老病死,所以他面对起医院警局殡仪馆,态度是那么从容。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将大部分事故确认手续都完成,只是剩下几份交接文件,需要直系亲属持证件签字。

警局说明他们也通知了休伦,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如何找到他。在进入警局前我还隐隐担心,但很快就发现这种担心不过是多余。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我都没见过他。

爱丽丝陪我到警局门口,她不能再进去。警长将我带进一间房间,那房间很小但四周全是镜子,并且居然没有灯光。

警长解释是难得的暴雨导致沃泰拉部分片区毁灭性断电,然后他就出去了。我坐在里头,镜子在这种情况下变成一种银色的黑暗,将我包裹起来。

没有钟表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很希望那位警长准备文件可以快一点。这种等待在某种程度上剥夺我一些能力,以至于我以后很可能再也无法从容面对黑暗。

可上帝就是这样爱开玩笑,在我濒临崩溃时警长又重新进来,只不过这次换了另一位。他用手机手电筒替我打光,一份又一份盖章花纹不同的文件摊开摆在桌面上,而我需要做的也很简单,就是一支笔,不断地签签签。

文件终于签完时似乎连警长都松一口气,他把东西收拾好送我出去,送到门口还不忘记跟我说他很抱歉这种惨剧发生,希望我以后生活平安。

我机械道谢,然后被卡莱尔带着前往医院,然后是交通署,接着到殡仪馆。流水线一样的文件,我重复签字。流水线一样的陌生人,每个人都面带惭愧跟我说他很抱歉。

到最后我都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抱歉,而我所能做的事情却很少,就只能重复。

我没事。我很好。我对不同人说着,面带微笑,重复着明明不太好的人那套陈词滥调。

等到终于办完手续手腕都全部麻木了,就像我的思维。安娜所居住的那间合租房的房东告诉我,如果我想要我可以把房子保留到租期结束——也就是三周之后,在那之前他不会干涉我,但在那之后我必须确保一切恢复如初。

走的时候,他也对我说他很抱歉。

我没有等到三周之后,在当天就将这一切都结束掉。爱丽丝本来想陪同,但我拒绝了。我知道她想说安慰的话,可这样的话在相同的一天里我已经得到过太多——超出过去十几年的总和。

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些安慰。是的,我现在是应该难过的,应该痛苦的,这理所当然。我应该找人抱怨,在朋友怀里大哭,对这个世界大喊大叫,怒斥它的残忍与不公。

可问题在于,我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是空的——大部分是空的,而剩下那一小部分,我不愿以示人——那些隐秘的快乐与绝望——他们是否真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

德米特里倒是没有离开,他就像影子一样忠实跟在我身后。我没有企图去说服他,既然他的能力注定了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甩掉他,反正他也不说话,所以就这样吧。

我没有如房东所愿般打电话通知废品回收,来将房子里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收走。而是将他们全都清理干净,打包送给流浪汉救助站。

一切进展顺利到超出意料,我从不知道原来让一个人活过的证明消失彻底,居然这么轻易。离开了救助站我手里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安娜的骨灰还有那一张老相片。

直到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算起来我来到沃尔泰拉并不算太久,对这里很多地形景点都不熟。所以我很不要脸地回过头:“德米特里!”我喊他,一道黑影很快闪到身边,德米特里的脸孔完美隐匿在兜帽阴影当中。

于是五分钟后,我得到一条安全且隐蔽通往第勒尼安海的路。

雨后的第勒尼安海宁静的异乎寻常,这是一片野海滩,没有任何的人和景色,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荒芜。

但不得不说这里的沙子是真的多呀,就像世界上的人一样。

我蹲下来,将那个装着安娜的盒子打开。

短暂的暴雨过后又开始出大太阳,沃尔泰拉,这城市从来不缺乏阳光。

风背过阳光脚步都变重,它路过脸颊,那速度又轻又缓。

我挖出一个沙坑,就像小时候安娜带我做的那样。说来神奇,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绞尽脑汁却只想出这么一个我们的相处中还算温馨平和的画面。

将安娜倒进去的时候大脑里是一片空白,我想不到还要说什么,准确来讲是还能说什么。我所有的话,好像都被留在那个垃圾场里粉碎了。

至于那张老相片。

我想我还是有点自私的。

它变成了第勒尼安海底的一幅画。

我和德米特里一起回到沃尔图里,迎接我们的是审判厅里阿罗的笑脸。

难得他身边两张椅子都空着。

我被留下,交谈三小时,附赠品是一箩筐阿罗式温暖。虽然阿罗平常说话总爱得体化夸张化,以及这么久不见他也没有变。

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于是我又开始重复那套陪伴了我一天的陈词滥调。我没事。我很好。我只需要休息会。

我得澄清,我不是不感激。

卡莱尔爱丽丝德米特里阿罗,还有一切一切陌生人——我不是不感激。

只是有些时候——尤其是这种时候,善意偶尔会变成一种负担,我很想一个人待会。

哪怕当我真正一个人的时候,极大的孤独感又快将我淹死了。

又下雨了。我不知道沃尔泰拉什么时候也这么多变。恍惚间我以为又回到福克斯,那个住在绿色里的小镇。雨水飘进来,带着暮色,浑浊地滴到眼球上。我终于站起身,合上窗户。

一回头,靠椅上绣纹变得深深浅浅,是水渍。我愣住,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身上湿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水声淙淙。

我关掉淋浴,浴室干净清洁,没有一点雾气。脚下瓷砖冰冷,似乎连他们都在抗议冷水。

可我发誓我刚才没发觉。

打开浴室门,天已经全黑,看上去暴雨带来的电力影响还没有恢复,普利奥宫作为一座如此庞大的耗电设施,显然也在被影响之列。门又被关上了。背靠住门滑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意这个,光明对吸血鬼来说从来不是必需品。

这只是天黑,只是天黑而已。

我想要说服自己接受,但结果收效甚微。

一切感官都被无尽放大了,比吸血鬼本身既有的敏感还要大千百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放大又将某些声音同化了。树在响,听起来就像唰啦唰啦;雨在下,它打在窗上听起来也像唰啦唰啦;甚至连断断续续渗透过墙壁的交谈人声,都像唰啦唰啦。

唰啦唰啦。

一种钢笔重复滑过纸页的声音。

唰啦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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