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黎明里奔袭,却看不到一点光亮。
身体仿佛进入虚无之境,世界一切都消失,连我都在慢慢逸散。
思维是碎掉的玻璃,再也连不成片。只有你踩到它,疼痛才能给出提示性线索。
“凯伦!你的东西!”爱丽丝的声音。这是一条线索。
“停下来!”暴怒。拉扯。凯厄斯。这是一条线索。
“爱德华,快跟上去。你们先走,我稍后就到。”独一无二的温和,卡莱尔。这是一条线索。
太阳穴剧烈痛疼,我的世界彻底熄灯,一片漆黑,但我还在移动。
真是令人眩晕的绿色。绿色?绿色的是什么?
这是下一个意识到来前最后一个线索。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种说法实际上是错误的,吸血鬼没有睡眠,也不应该会做梦。但我就是笃定,这绝对是在梦里。
这个梦的内容实在丰富,从没有那么多人进到我梦里,简直叫人受宠若惊。我看到爱德华、爱丽丝、卡莱尔,他们三个在我面前坐成一排,脸孔个顶个的精美绝伦,表情个顶个的忧虑不安。
看到他们这样子我就受不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事,让他们这么苦恼。我很早就想说了,上帝实在是个坏种,像卡伦一家这样的人,它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该给他们施加任何烦恼。
我好想去安慰卡伦们,可是有什么东西禁锢住身体让我动不了。放开我。我挣扎,开始痛恨这个梦。不挣扎不要紧,一挣扎我就看到了另一张脸,这是凯厄斯,他还是那么不耐烦,皱着眉恶狠狠盯着我,那种沟壑和他脸孔实在不相配。
这下我更加肯定这是梦了,不是梦凯厄斯怎么能和卡伦们和平共处在同一空间。这要是现实里,他恶狠狠的盯的肯定不是我而是卡伦们。
可就算是他这样盯的是我我也受不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鉴于这是梦我就很大胆了,毫不犹豫伸出手指摁在他眉毛间,很努力揉啊揉:“别皱眉毛。”
我对他说,凯厄斯表情很明显温和下来,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指。
“凯伦,你没事吧?我真的很抱歉····”一边卡莱尔的声音传过来,他听起来好担忧,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什么事。
“你给我闭嘴!”凯厄斯一下子又凶狠起来,握住我手指的力度陡然收紧。我被捏疼了嘶一声,力道又马上放轻了。
“没事的,凯伦。什么事都没有。”凯厄斯吼完卡莱尔又转回头对我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好轻啊,我都快听不清了,“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属于沃尔图里。沃尔图里会庇佑你,没什么能伤害你,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
我其实没太听懂他的话,什么庇佑什么伤害,谁想要伤害我?
“凯厄斯,你不能在这种时候····”卡莱尔发出不赞同的声音,可马上被淹没了。
巨大的轰鸣声冲进听觉,我又丧失掉全部记忆。
再醒来时是一片黑暗,黑到我怀疑自己又掉进一个梦里。这次的梦很孤单,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找到人,或者走出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梦,可这时候撑地的左手摸到冰冷黏腻的什么。我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双猩红眼······这是一条蛇!
这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人不怕蛇,我拔腿就想跑。
可是跑两步突然又想到其实没必要害怕,我已经是吸血鬼,蛇伤害不了我。所以跑还是不跑呢?
这种犹豫害了我,蛇已经追上来,嘴里还叼一块苹果派,嘶嘶嘶嘶朝我游来,我想这个场景实在是滑稽了,蛇怎么会叼着苹果派。
可我来不及笑,因为我现在害怕的东西从蛇变成苹果派。我永远忘不掉那种错误的食物剐蹭胃壁的痛觉,我不要。
可是已经来不及,蛇头带着苹果派冲进嘴里,腥味甜味搅成一团在我口腔里为非作歹。我也不甘示弱,干呕一声把它全都吐出来。这真是一个恶心又混乱的梦啊,好在梦里还有好心人,在这种时候给我递纸巾。
来不及说谢谢我就接过来想要清理掉呕吐物,可一转头又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我和可怜的纸巾。
我低下头想要把这纸巾叠好收起来,毕竟没用过还可以留着用,吝啬这种习惯已经长进我骨头里。可奇怪的是一低头纸巾又没了,手里拿的东西变成一张报纸。
这报纸是哪来的?我困惑地回想着,最终好不容易想起这是爱丽丝给我的,还是她不辞辛苦跑到森林里找我给我的,所以这一定是张很重要的报纸。
这么想着我把它打开,头版赫然是几个大词外加一张图。
“酒驾货车司机连撞三人致两死一伤,事故正在调查!”
而那张模糊的大图下,冷血的印着几行黑字。
“沃泰拉警卫队已介入调查。该酒驾货车司机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据悉,事故发生地在一居民区附近,死者身份已查明,均为居民区中居民。琼斯女士和库珀小姐生前是·····”
视线中断。
一则车祸新闻,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悲惨经常发生,我为她们祈祷。
我深呼吸,将报纸合上一会,再次打开。
大图里担架一角的粉格子衬衣刺痛我双眼。
“我不允许你这样折磨自己,凯伦!”手里的东西被抢走,我很迷茫抬起头,谁在说话,还有,把东西还我。
“凯厄斯!快住手!你这样会弄伤她!”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世界太聒噪。
视线终于再次清晰起来,我看到卡莱尔担忧的脸孔近在咫尺。与他对立的是凯厄斯的暴怒,他太生气了,生气到都没空管卡莱尔。什么东西粉碎的声音喧哗在空气里,我又记起我的报纸了。
“你还给我!”我茫然地大喊。
飞扬的纸屑落到手指上,那重量沉甸甸。
所以这不是梦。
思维终于破镜重圆,代价是现实的惨痛。
一切都过分清晰了,就像锐化过度的照片,刺痛我双眼。
我看到卡莱尔、爱德华、爱丽丝,当然还有凯厄斯,他们全都眼神直勾勾,盯着我,还有这一地荒唐。
卡莱尔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我眨了眨眼,于是卡莱尔不见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黄色。
黄色····
黄···绿色的是福克斯,那么黄色····
“凯厄斯,我们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我看到一头红发。肩膀被人搂着,我又在移动。
所以黄色的是沃尔泰拉。
“这是证件警局寄来的死亡证明,遗体已经火化,骨灰我替凯伦放回房子里。这是隐形眼镜和手套。车子已经准备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搂着我的人似乎是想说话的,我感受到他很不满,可我无视了。
“现在。”我对那一头红发说。
车子在平地上行驶,窗外滑过风景,是一片接一片黄色,黄的昏天黑地。我突然很想报警,报警有人偷走我的视觉,换成了单调可怕的黄色。
有人摸着我的脸,什么东西被轻轻戳进眼球,我不在乎,任凭摆弄。接着手指也被展开,毛茸茸的东西罩上去,我还是不在乎。
接着车门打开,肩膀又被扶着移动,我突然意识到我又没必要报警了,因为一切是那么清晰,清晰到我感到恶心。
“这是琼斯女士的女儿,这是我们的身份证件,交接手续已经有人去签字。我想她现在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和时间,你们能先回去吗?”
没有人能不被卡莱尔打动,所以那些警察们离开了,尽管他们的脸孔上带着疑惑,谁会拥有这么苍白的一家子亲戚。
房间不大,是我熟悉的逼仄合租室。一切场景照旧,仿佛我上次和安娜争吵然后离开,不过是前天的事。
我看到粉白色的床单被罩,看到铺上薄灰的玻璃碗,看到鹅黄色床头柜灯,还有那张铺着红格子野餐布的桌子——那是上次我回家和安娜争吵的地方。
最后我才看到她,安娜,我的妈妈,小小的一盒,那么安静坐在床上。
昏天黑地,一片死寂——这是我想象当中的场景。
而真实情况是我尖叫起来,尖叫过程中还不小心碰碎玻璃碗。凯厄斯立刻冲过来,紧紧抓住我,就好像我也会像那个玻璃碗一样碎掉。
我挣扎,反抗,力气大到前所未有。我不是挣扎凯厄斯,我是挣扎记忆——无数记忆碎片恶客一样蜂拥而至,几乎要将我压垮了。
昏黄破旧的出租屋里,安娜端着烤糊的苹果派,我笑着叫她妈妈;
血淋淋的伤口和蝴蝶结,安娜摸着我的脸说,我哭着叫她妈妈;
酒气、狭窄与小巷,急促的呼吸和脚步,行李沉重到脊梁压垮,有什么东西死命拖住不让我前进,我着急回头叫她妈妈;
产房、血腥与,明亮,我本该早就遗忘的对于这个世界的第一感知,什么东西大声啼哭着,这啼哭是在叫妈妈。
我曾设想过无数与死亡见面的方式,这无疑不是其中一种。
我在尖叫里挣扎,在尖叫里逃生,在尖叫里翻找。
安娜,我的妈妈。我拼了命的检索这间屋子,企图找出一点我们共同存在的证明。我知道的,母亲们惯常会将一些与孩子有关的小物收藏,当孩子不在身边时就拿出来翻看。
现在我想将这样东西找出来,那样大概就没那么难熬。这世界上始终有这样一个人爱着我,这个想法让我不再感到那么孤单,也不再觉得曾经的痛苦那么煎熬。
所以妈妈你把这东西放在哪里。
大脑里的记忆沉重到我想发疯,我迫切需要什么,需要什么我们共同的东西,来与我一起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