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
院里灯火通明。
门被推开,寒风涌入,带来些许风雪,一袭黑衣的淮泗一只脚先迈进来,再探出半边身子,略微停顿了一下,似在迟疑。
“立在门口做甚?让你去王府打探沈今生的消息,难道还需我教你不成?”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是萧宁。
透过珠帘,就见她斜倚在软榻上,一张脸明艳动人,美得不似凡间中人,身着浅色寝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半截凝脂锁骨,乌发随意用一根发带束着,垂落在侧。
美人出浴,珠帘半卷,慵懒不堪,别有一番风韵。
手不自觉攥紧,又松开,复而攥紧,如此反复两次,淮泗才出声:“沈今生,沈今生她在……”
“在做什么?”萧宁不急不缓地问,起身,不复之前的慵懒,赤脚从榻上下来,走出内室,珠帘被带起,一声轻响。
淮泗抬眼,就见萧宁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不过两步的距离,那身姿曼妙,宛如明艳的花儿,盛开在他心上。
而那双黑眸,不像平时那般明亮,显得有些暗淡,且布满血丝,一看便知,彻夜未眠。
他有些心虚,嗫喏:“沈今生,沈今生她早上偷摸进了萧府,被夫人堵了个正着,夫人让她在雪中跪满十二个时辰,说是要赎罪,此时……应该还没结束。”
离约定的时间,约摸还有一个时辰。
沈今生从巳时起跪,跪到戌时,一共十一个时辰,衣服覆了厚厚一层雪,与天地融为一体,是死是活分不清楚。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怎么受下来的。
萧宁没说话,紧紧攥着的手,骨节泛着白,那双眼眸,越来越暗,越来越冷,像是有利刃在其中,逼得淮泗抬不起头来。
半晌,她转身,与淮泗擦肩而过,赤脚踏入雪中,一步,两步……脚步虚浮,发出“簌簌”的声响。
临走时,丢下一句:“若沈今生出事,我定要你偿命。”
淮泗眸色复杂,快步跟上。
天黑黑的,像是乌云压顶,不见一丝光亮,府里静悄悄的。
萧宁一路寻过去,最终在偏院门口,看见一抹微弱的火光。
院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跪在雪中的人,如同萧宁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挺直脊背,端立如松,单薄,倔强,即便被冻得快成一块冰,也依旧不认错,不低头。
这样的沈今生,既陌生,又熟悉。
在淮泗的搀扶下,她双眼泛红,一步一步走到沈今生面前,缓缓跪下,抬起一只手,抚上沈今生的脸颊。
触在脸颊上,是冰凉的,白得像是一张纸,不见半点血色。
真冷啊。
为什么那么傻呢?
沈今生,沈今生……
她低低唤着沈今生的名字,声音颤抖,哭得无声。
对方身上的温暖气息,随着靠近,扑面而来,沈今生冻僵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瞥了一眼萧宁单薄的寝衣,以及冻得通红的双足上,低声道:“夫人,你怎么来了?鞋都没穿,仔细身子着凉。”
她勾起一抹嘴角,笑得很勉强,像是要把一切苦楚都咽进肚子里,又道:“我身子骨一向好,不用担心,跪满十二个时辰,我就能接你回家。”
这十二个时辰,在她心里并不算什么,不值一提,接萧宁回家,与爱人团聚,才是她心之所向。
萧宁连嘴唇都在抖,心里在叫嚣,骂自己,骂沈今生,骂这场不知所谓的闹剧。
她忽地站起,发了疯一般,一脚踢在淮泗身上,怒道:“你还不快将沈今生抱到屋里!难道想让她死在这里不成?”
这一脚,踢得淮泗踉跄一下,他并不生气,看着萧宁如同泼妇一般,在雪地里撒泼,心里苦笑,从何时起,她变得如此陌生。
陌生到,他都快认不出来。
“大小姐,这时辰可还没到,夫人的吩咐,咱们做下人的,不敢不从,沈今生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您还是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站着了,免得受了寒气。”刘婆子在一边规劝,语气生硬,并不比萧宁的口吻好上几分。
其余下人跟着附和:“就是,这往后可有的您受呢。”
纷纷劝萧宁不要冲动。
萧宁听在耳里,更觉气血上涌,想也不想,抬手,对着淮泗那张脸便是一巴掌,喝道:“淮泗,你耳朵聋了吗?我说的话你听不到吗?”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震得萧宁手腕发麻,连带着周围,也响起一片惊呼。
淮泗,从小便伺候这个大小姐,满打满算,也有十年了。
这么多年下来,别说动手打他,就连重话,都不曾说了一句,总是护着他。
如今,竟挨了一巴掌。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淮泗自作自受,在沈今生这件事情上,他本就不占理。
萧宁打他,他活该。
淮泗脸上红肿一片,嘴角渗出血来,跪在萧宁脚下,不言不语。
满场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