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朱批,年老发白的刘申心情极为复杂。帝王本就多疑,更何况妖书牵涉太子、贵妃,还有一干朝中重臣。
他不知皇帝会如何看待他,如何看待太子。但他知道,政敌刘正新一定会率先怀疑到自己头上,一场政治上的风波无可避免。
头上的乌纱帽已经戴了大半辈子,人生也已至七十古来稀之年,壮年已逝,身体垂垂老矣,在人生旅程的末端,似乎再没什么可去追求的。
只有他!
刘申将目光移向东北方向,慈庆宫的飞檐翘角在朔风中更显苍凉,但檐上的瑞兽却数年如一日默默守护着下界,风雨无惧,坚定不移。
尽管前路荆棘满地,可总有人愿意为你先行!
……
半个时辰后,首辅刘正新府邸。
“念~”
[朕遵祖制册立太子,明诏万方,中外人心久已系属。不逞之徒敢造妖言诽谤朝廷,好生悖逆,已着厂卫、五城总捕衙门严行缉访,务在得获。
卿辅弼首臣,谊关休戚,既曾殚竭忠诚,赞襄大典,尤须居中镇定主持国是,何必先自乞归,以堕奸人之计?望卿体谅朕眷顾,即刻出朝理事。]
书童念完皇帝回以刘正新的文书后,就默默退出正堂。此刻,厅内除了首辅刘正新,还有刚刚到来的大学士魏意。
“这事,肯定是刘申做的。”刘正新打破沉寂,“只有他,对我们恨之入骨。”
魏意意味不明地看了好友一眼,不做表态。
同在内阁做事,他知道两人不和久矣,只是妖书颇为诡异,不是内行中人写不出这种文章,所以互为政敌的刘正新怀疑刘申,实属正常。
魏意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不许我们辞职,朱批都下来了,你准备怎么做?”
刘正新坐不住了,他来到魏意身边,见他表情哀伤,目光竟显出疲态,忽觉心内不安。
此时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魏意怕了?
“皇上既不许辞官,那我依旧是首辅,首辅职责是什么,就做什么。”
“不可!”
魏意急忙劝阻,“你也看到了,妖书明显有备而来,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又何谈探查?”
“敌人是谁?”刘正新瞪了一眼魏意,“敌人是谁,你不知道?”
魏意噎住,“可始终没有证据。”
“证据总会有的。”刘正新表情严肃。
“哪里?”魏意询问。
刘正新笑道:“满大街不都是吗?死人不能开口说话,活人多的是。明日我便以首辅之名,带领锦衣卫搜家。”
魏意亦笑了,而后摇头道:“曾有人说过,做官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千里马遇伯乐是幸事,可良马苍老,再也贪不起天山的牧野了。”
“良马再老也是马,你我既身在天山,想平安下山那是白日做梦。”刘正新断然打碎好友的隐退欲望。
独善其身,多美好的词汇!可是对于政治斗争而言,次次皆是零和博弈,一方的收益必然导致另一方的失败。
对于站在权力顶峰的人而言,失败是致命的!这也是为什么首辅刘正新坚持要斗下去,亦是沈贵妃之所言:
“前进或有一丝希望,退后才是自取灭亡。”
翊坤宫内,徐瑄请求贵妃将他调任刑部。贵妃没有权力调动官员,可却与首辅关系交好,借着这层关系,徐瑄只需拿着贵妃的手札面见首辅,剩下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刘府内,两人密探转眼变成了三人私会。
“学生拜见老师,拜见阁老。”徐瑄态度十分恭敬。
魏意是徐瑄的老师,即座主与门生关系。贡举之士称主考官为座主,考生自称为门生,按例,及第举人须拜谒座主,以表谢意,朋党之弊亦由此积成。
读完贵妃亲笔书,魏意深深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曾经最为得意的学生,有一天竟会以这种方式卷进党争的漩涡。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徐瑄本该光明磊落,干干净净!
“你真的想好要进刑部?”魏意心怀伤感。
徐瑄将背挺得笔直,言辞异常坚定道:“学生想进刑部。妖书案发,京城人心惶惶,学生不想坐于翰林之内,只想为老师、为中堂、为贵妃,略尽绵薄之力,以报知遇之恩。”
堂上两人惊讶地碰了一下目光,徐瑄这番话,是铁了心要掺和进波诡云谲的政局了。
作为几乎同一阵营之人,多一个人即多一份助力,他们自无不可。
首辅刘正新点头道:“鲲鹏展翅,志在千里。你有这份知恩图报之心,老夫甚感欣慰。只是,政治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生死搏斗。你才二十岁,阅历尚浅,还是在翰林多待几年,再出任官职吧。”
徐瑄抬眸,有些惊讶,但依然坚持己见,“学生阅历不足,但自认也是学富五车之士,只要中堂不吝赐教,学生愿意追随。”
刘正新眯了眯眼,“想好了?”声音变得和煦。
“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