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视你如兄如友,近似亲人。”魏彻被他莫名其妙一番话弄的一头雾水,难得急躁,“你私下何事对我不起?如实招来!”
“既公子待我情重,我想把我从前一些往事说与公子知晓。”
旧事重提如同将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一寸一寸重新剖开,悲苦在心。
“十岁以前,我尚非奴籍,家在秦南。”
此地名听着分外耳熟,魏彻联想到了几年前一桩朝廷旧事,“秦南?我听闻那里匪患恼得凶,前年朝廷还派官兵剿过一次,慎王殿下因此负伤去了封地。”
“是,今昔的秦南再不复往日太平。”戚远缓缓述之,“我年幼时,秦南一带尚不是这般光景,那时候家中有几分田地,一年到头的收成足以养活全家还能有些剩余,可有一年闹了旱灾,我们没了收成,没了粮食,那一年村里坟山上都是些未长杂草的新鲜土堆。”
魏彻拧眉说:“旱情严重到饿殍遍野,当地官府应有所作为才是,先上奏朝廷,再用城中屯粮布施米粥,稀薄一些也无妨,至少勉强能捱到下放赈灾银粮的日子。”
“平头百姓一心只想饥饱,官府的事我们掺和不了。”
魏彻觉得异样,但具体也说不出哪处奇怪,继而追问道:“那之后呢?你为何会来到京都?”
“之后,整个村子里的人一起向南逃荒,我爹娘他们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咽气前,爹娘将怀里揣得硬透了的饼子,留给了我和我妹妹,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着说着,戚远眼中泛起泪光,“周围人早已没了粮食,只能沿路寻些野菜野草充饥,我和妹妹抢不过他们,实在饿的头晕眼花,就偷偷掰一小点饼子再咕咚咕咚灌下许多水,可粮食总有藏不住的那天……”
戚远清楚记得,往日里自己唤做叔叔伯伯的那些人打他最狠,只为了抢他怀中那所剩无几的干巴饼子。
最后,他撑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肩上背着奄奄一息的妹妹,终于走到了肯收留难民的州县,无父无母的兄妹俩,成了衣衫褴褛破碗讨食的乞儿。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下,戚远的妹妹实在病得厉害,他们请不起郎中,抓不起药。
一个人万般为难,走投无路之际,难免会做出品劣低下的事情。
戚远挣扎了很久,做了窃贼。
他顶风作案了多次,扒人腰间的荷包轻车熟路,一切分外顺利,他用偷来的钱替妹妹请了医,抓了药,买了吃食,又各自买了几套干净的衣裳。
多行不义必自毙,后来一次被他偷窃的那人过分难缠,戚远给自己和妹妹惹上了大麻烦。
那人夺回荷包,将戚远暴揍一顿并且知晓了他们是没有户籍的流民,为出心中这口恶气,将他们兄妹二人甩手卖给了人伢子。
戚远和妹妹分别被人伢子转头倒卖了好几遭。
魏桓奉朝廷命,南下查案,途径此地见一约莫八九岁的男孩,破衣烂布,蓬头垢面被关在铁笼之中。
见孩子与自己一双儿女年纪相仿,魏桓生出恻隐之心,三两银子将他买下带回京都,自此颠沛流离的戚远有了容身之地。
一盏茶的短暂功夫,戚远没有哽咽,没有哀叹,只是平定的叙述着他幼时所历经的凄切。
戚远道:“一月前,我寻到了我妹妹,我用攒下的所有银子替她赎了身。”
魏彻原以为他是家中清贫,快要活不下去,才投身卖入将军府,不料想,竟是这般误打误撞,戚远从前的苦事不曾向任何人透露分毫,现下魏彻这么一听,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他欲深问,又恐怕触起戚远更厚一层愁,小心翼翼,避重就轻道:“你妹妹如今身何处?”
“我在淮巷租了小院,她被我安置在那处。”
“兄妹团聚是好事,我同母亲打声招呼,你把人接来府上就是了。”
戚远面上显露几分难色,“我妹妹她如今得了癔症,清醒时郁郁寡欢,疯癫时总无故伤人,她进府中,难免会搅扰了府上清静。”
人伢子将戚远的妹妹几经辗转,而后卖入了烟州做瘦马,瘦马以身段容貌划为三六九等,青涩的果子经历催养,表面熟透。
三年前,烟州有一富商前来京都做买卖,带了一批伢婆子养的瘦马,戚远的妹妹就在其中。
富商豢养瘦马,一为饱己私欲,二为人情交际。
十来岁恰是人比花娇的大好年华,这些姑娘们在推杯换盏,酒肉穿肠之后,沦为商贾权贵们满足异癖的一样消遣玩物,一个个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魏彻眉心皱起,隐隐不安问,“你想作何打算?”
戚远敛眸心虚,“我妹妹她想回秦南。”
倏忽,魏彻骤然音调拔高,不可置信问:“戚远,你想走?”
嬷嬷回乡,阿姐嫁人,眼下连戚远都要离开,魏彻不明白,为何每个亲近自己的人,最后都会抛下自己一走了之。
戚远屈膝跪下,满腹歉意,“主君和公子待我恩重如山。”
正因如此,他才犹豫不决。
“将军府留不住你,连我也留不住你?”
面对魏彻的厉声质问,戚远沉凝不语,骤然间,屋内静可闻针落。
魏彻撂下狠言,“既要走,就给我走得干脆利落,哪怕日后遇见千难万险都不许回头寻我。”
戚远喉间犹似堵了千万言语,却难涩于口,他额首点地三下,“属下叩谢公子成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