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冰冷的数字他早就倒背如流了。
但此时悬浮在数字上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去。
沈淮深吸一口气,想说的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凝成了一句话很简单的话。
——“往前走,别回头。”
沈淮闭上眼,靠在秋千上。
秋千轻轻晃几下,他似乎看见小时候被母亲抱着荡秋千的自己。
沈母的模样在他心里永远年轻,因为他只见过她年轻的样子,她是医生,却钟爱碎花裙,一个严厉的医生似乎和碎花裙有些格格不入,但只有沈淮知道,当只有三岁的自己被妈妈抱着坐在秋千上的时候,妈妈的怀抱有多温暖。
她会唱虫儿飞: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后来她疯了。
却也没有完全疯,整个人时好时坏,当她大喊大叫着把一个人颤颤巍巍伸着小短腿爬上秋千的沈淮重重摔在地上的时候,当她大骂沈淮是贱|种的时候,当她拿着菜刀逼沈淮去死的时候。
那个孩子彻底害怕了,于是开始生出尖锐的利爪,变得沉默内敛,带着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将自己心底的恶很好地藏起来。
柔和的月光铺在地面上。
早已长大成人的沈淮忽然开始怀念三岁时唯一安宁的那段时间,至少曾经有那么一个女人短暂地来他记忆里爱过他。
.
“解剖结果出来了,林瑾儿的遗体不对劲。”江汜衣服都没换,直接冲进了特案组办公区。
初爻立刻站起身:“怎么不对劲?”
江汜抓起他的手腕就往外走:“你自己去看看。”
小六和苏子柒夜跟着起身,对视一眼,往法医室去了。
一进门,冷气扑面而来,江汜推开解剖室的门,把他们放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有些令人咋舌。
初爻目光落在胸腔被完全打开的遗体上,停留片刻。
遗体有些惨不忍睹,江汜语气有些急,却还是能保持平静:“我刚才打开她的胸腔想看一眼心包情况,但她胸腔里的脏器全部都不翼而飞了,后来我又把刀口沿着原来的缝合线往下开了点,体内的重要脏器包括肾、肝都不见了。”
初爻别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具异常遗体,对江汜道:“开胸之前你拍照了吗。”
“拍了,”江汜说,“重点就在这里。”
他拿出相机调出解剖之前拍下来的那张照片,放大后指着遗体胸部的那条缝合线:“这条缝合线绝对是新增的,八年前刘东亮结案的时候法医报告中根本没有提到这条缝合线,我相信当时的法医是按真实情况来出报告的,他们就算再想瞒天过海也不会和潘景那群人一样把事情做绝。”
小六小心翼翼地说:“万一呢……”
初爻道:“给林瑾儿出报告的法医确实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刘东亮只想着息事宁人,这种案子严格来说是场意外事故,他要做的只是让家属同意和解而已,不会在尸检报告上动什么手脚,一来太惹人注目,二来容易让家属起疑心。”
“你说得对,”江汜语速飞快,“通过对缝合情况的观察大概能推断出新增缝合线的缝合时间在八年前,而且这种缝合手法不是法医常用的,我们法医尽量做到还原死者生前的样貌,保持皮肤平整,缝合的时候也不会用外科里的持针器,第一针对侧打结,再从己侧进针,把外翻皮肤往里塞,间隔三厘米重复操作。”
所以派出所的法医报告没有作假,报告上有多少缝合处是法医做的,尸体上就有多少,除了一开始美容院的那些。而八年前的法医报告中,有美容院缝合的地方只在鼻梁处和右肋。
初爻看着照片上不同于法医缝合的几处伤痕,肋处的是八年前美容院的美容缝合,胸处却明显是外科缝合的手法,按江汜的话来说,时间在林瑾儿尸体被收入院的这些年里。
“最重要的是,里面脏器都没了,而且是送进医院之后立刻就没了的,”江汜问,“遗体捐献后医院处理过她的脏器吗?”
初爻微微拧眉:“没有,第一年的保鲜处理之后,这八年间医院没有使用过林瑾儿的遗体,但保鲜处理好像也不用开刀吧。档案上只说对遗体进行了初步保鲜处理,没说别的。”
说完,解剖室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子柒道:“如果不是医院忘记重新录档案的话,遗体器官缺失就是重大的事故,哪个医院要是出了这回事,那就跟护士丢安瓿瓶是同等严重的。”
一旁的小六看一眼众人,轻声开口:“没有记错的话……叶招娣的丈夫是在零四年因心脏衰竭死亡的,恰好是费春教授报案说大体遗失的那一年,那一年里,院长吊死,医院搬迁……而八年前,林瑾儿的遗体捐献给了医院,叶招娣的女儿——”
她咽了咽口水,害怕地缩在初爻身后,不敢直视眼前胸腔被打开后空无一物的遗体,语无伦次:“心和肾要真是医院故意拿掉了,怎么会这么巧合,这么巧合地,叶招娣的女儿也死在了八年前。”
初爻沉声道:“她女儿死在大年初六,遗体早就入院了。”
也就是说,时间线完全能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