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由得愣了愣,吼道:“你干什么!回来!”
摔门生哐地响起,喝醉了的林超生拦住正要出门追的老婆:“别管她,让她自生自灭去,动不动这样,反了天了还!”
于是一家人也就由着林瑾儿去了,都以为她过不了多久身上没钱了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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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坐在讯问室的椅子上,一边敲着笔录一边问:“没有去找过?”
“找什么找,这种事情她都上演过好多次了,都是钱花完就自己回家,我们都以为她在耍脾气,”林超生道,“而且又是过年,谁知道她去哪个同学家里了。”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没事的时候,大年初六的那天晚上,一通电话打进了林超生的手机,来电显示为明德街派出所。
“喂?”
“你好,我是明德街派出所的民警,你女儿是叫林瑾儿对吧。”
彼时的林超生茫然地应声:“对,我是她爸爸。”
民警在电话那头道:“你女儿在明德街这边的洗脚城出了一点事情,你现在赶紧过来一趟,事情比较严重。位置我们短信发给你。”
“哦,哦,好。”林超生有些无措地看向自己老婆。
老婆骂了他一句:“穿鞋出门啊!没听到说事情很严重吗,到底是不是你亲女儿。”
之后两人慌慌张张地穿上鞋,林超生开着家里的摩托车载着老婆赶往民警提供的地址,天已经很黑了,正是夜里的九点,赶到的时候林超生看着眼前的美容院,便气不打一处来,见民警在美容院门口等自己,他上去便问:“人跑哪里去了,我等下要打死她。”
民警上了些岁数,见他这么说,忙劝阻道:“不要这样——旁边那个是你老婆?”
“对。”
“那我就把情况跟你们简单交代一下,”民警斟酌一会,“你女儿早上的时候来这家店做隆鼻手术,给她做手术的人操作不当,人已经死了。”
闻言,林超生愣在原地,而一旁的老婆不知所措起来。
民警说:“尸体我们已经拉到所里了。”
“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搞什么隆鼻,”林超生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我们都是不允许的。她已经离开家好几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
“根据我们的调查,美容院的老板和其他的一些人已经跑了,也没有这方面的相关资质,”民警道,“现在只有美容院的负责人和前台,以及动手术的几个护士在。”
话音刚落,林超生便转向一边打扮得相当花枝招展的前台,冲上去便给了对方一巴掌:“谁让你们给她做这个的!”
那人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不知道啊,她和她朋友给我们看了身份证,已经成年了我们才给做的。”
“朋友?”林超生道,“什么朋友。”
如果不是老婆一直在旁边抱住他,他可能早就跟对方打起来了。
“跟她一起来的人中午的时候做完笔录回家了,是个学生,”民警说,“你们几个也不要吵架,有什么话跟我们回派出所好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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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问室里,林超生停下来抹了把眼泪。
初爻:“那个朋友叫蒋韶是吧。”
“对,就是她,我女儿带她来家里吃了好几次饭,”林超生说,“后来派出所的人也找了他们家好几次。”
“我听说案件侦查期间你带着你老婆在派出所门口拉了好几次横幅,有这回事吧,”初爻看他一眼,“你当时什么想法?”
林超生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着,说得急了便有些含糊不清,难为他还怕这些年轻的警察听不懂,一直用着普通话一句句地强调:“我女儿都没了,他们也莫想好过,那个姓蒋的,把我女儿带坏了,警察都给我们看过监控了,大年初一的时候我女儿从家里出来之后,姓蒋的也来了,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还住在美容院楼上的酒店,后来又带我女儿在美容院里动脸……”
初爻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旁边两个来跟着学习的警察也都安安静静地听着。
林超生悲愤道:“我女儿才十八岁,这不是谋杀是什么!但那个姓蒋的非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说她也没有想到,就连派出所的警察也说我女儿的死是个意外,跟那姓蒋的没关系,你觉得可能吗!”
一辈子都没有念过几句书的林超生固执地认为害死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是林瑾儿的同班同学蒋韶,甚至认为派出所在帮蒋韶说话。
初爻将自己和林超生的对话简略地录在了笔录里:“你觉得蒋韶谋杀你女儿?”
“我不知道,但是派出所的人一直没有处理她,这不是帮她是什么?”林超生说,“姓蒋的家里比我们家有钱,她家有两套房,自己不读书就算了,凭什么要带着我女儿出去混!”
对此,初爻不作评价,只又问:“当年你闹得那么凶,到处举报明德街派出所不作为,每天都在人家门口拉横幅‘告御状’,敲锣打鼓的,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女儿死得冤,怎么后来又突然跟美容院方面和解了?”
“派出所的警察说老板带着几个管理层员工跑了,他们只能先拘留那两个责任最重的护士,说负责人和前台都是按法律做的事,没有违法,说我女儿已经成年了,做隆鼻之前还跟美容院签了协议,”林超生道,“但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我女儿死了,美容院只是被关停而已,那两个护士也只是被抓进去,为什么不判他们死刑!”
末了,林超生捂着脸,长长地叹息:“派出所根本没有想过要帮我好好彻查这个案子,他们只想着息事宁人,还警告我不许在他们门口拉横幅,说我影响他们工作……如果他们认真地查,我会那样吗!美容院的负责人当众给我道歉,想让我签谅解书。”
可即使是判刑也要先过检察院那一关,然后才能上庭审。林超生不懂这些,他固执地认为应该当场弄死那几个杀了自己女儿的人。
初爻抿抿唇,看着林超生:“你跟对方和解是出于自愿吗。”
林超生沉默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初爻。
初爻又问了一遍:“你跟美容院方面达成的和解,乃至于之后签署谅解书,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吗。”
林超生思考了很久,最终他紧紧攥着拳头:“不是!”
初爻松了口气,在笔录上记下了:受害人家属表示自己并非自愿和解,疑似被逼迫。
他能帮林超生的不多,大概只有这句话能起点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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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暴雨还没有停,时不时传来几声轰隆的闷雷,讯问室里开着空调,初爻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便抛出了那个已经萦绕他心头很久的问题。
“林瑾儿的案子之后不久,胜田路被化进了创城改建区,”初爻说,“拆迁款下来得比城南城北还要快,当时住在胜田路的人几乎都在市里的各个小区定居下来,唯独你举家搬迁到了富康县。”
林超生紧咬着唇。
初爻看出他在想什么,抬眸看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年轻警员一眼。
警员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尴尬道:“初队,这雨下得这么大,我俩去楼下看看花圃吹塌了没。”
初爻颔首:“嗯,去吧。”
而后那两人推搡着离开讯问室。
门关上后,初爻看向林超生:“这里没有别人,你说。”
林超生双手紧紧地撑着膝盖,低着头沉默良久,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似的,对上初爻视线:“当,当年,派出所的所长单独找了我一趟,我俩在一家饭店见的面。”
初爻有些意外:“派出所的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