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佩石抱着她从父母的葬礼上离开,把她抱得高高的,温和地说,别怕,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哥哥给你做饭吃。
那年她5岁,哥哥13岁。
后来她7岁了,已经是上小学的年纪,哥哥上了高中,高中生课业繁忙,不能来接她放学,她如往常一样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因为走神误闯红灯,车辆在她眼前飞驰而过,她被附近正好下班的警察叔叔一把扯住了书包,回过神的时候那个叔叔脸色很不好地教育了她一通。
哥哥终于下课,在家里听了她一番言辞,一边洗碗一边不经意地问:“你老把人家警察叔叔挂嘴边,好像人家是你什么人一样,能有我这个哥亲吗?哎,你说要不然我以后也去当警察?”
“你?你还是算了吧,”她哈哈一笑,从沙发上蹦下来,“哥哥,你开一家超市,我就有很多零食吃啦!”
佩石用洗干净的筷子敲她脑袋:“就想着吃零食,你牙都被虫子吃空了。”
再后来她也上了高中,哥哥从大学里毕业,原本学的是社会工作,大概是没忘记小时候的玩笑话,硬是通过招考以应届生身份考入了公安局,下班的时候沾沾自喜地穿着警服去学校门口接她。
“哎,帅不帅!”佩石替她背着书包,神秘兮兮地说。
她脸一红,看着周围人看自己的异样目光,别扭着一个人往前走:“快别说了,别人都看我了!”
他们之间似乎渐行渐远,从小时候的亲密无间再到青春期以后的淡薄,哥哥还是会时不时来逗她,但是她却总觉得跟哥哥疏远了,或许是因为佩石工作一忙就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深夜,这个时候她做的饭菜已经凉了,佩石带着一身疲惫坐在桌前动筷子,而她低着头抱着作业慢慢地写。
“这题不会。”佩秋生抬眸,在昏暗的灯下把试卷递了过去。
拿着筷子吃到快睡着的佩石猛地打了个冷颤,反应过来,放掉筷子接过妹妹的作业,拧着眉逐字逐句看了过去,而后打了个哈欠:“过来,我教你。”
佩秋生搬着椅子挪了过去。
佩石随意地在卷子上画了条线:“连接P点和E点,你看看是不是就出来了,这么简单的最值都不会取,你想怎么样啊?我花钱供你上学不是让你给我说这题不会那题也不会的,到时候考大学了,我可没钱让你复读,想学个手艺打工,要丢死我的脸吗。”
“哥哥,”佩秋生尴尬地低头,“学校老师讲得太笼统了,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卷子写完再拿给我,你今天别想睡了,”也许是因为工作压力大,也许是因为心烦,佩石说话重了些,“上回看你那分数我心脏病都要犯了,二十分的数学试卷也好意思拿回来让我签字,你那脑子是让猪给拱了吗,往答题卡上踩一脚都不止二十分。”
佩秋生安安静静地往试卷上写了一个解字,道:“哥,你别生气,下回我一定考好。”
佩石叹了口气,揉揉她的脑袋:“慢慢写,我去把你房间的灯修了。”
“嗯。”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佩石对于佩秋生而言是哥哥,也是爸爸,父母去世这么多年了,佩石是怎样一点点笨拙地带着她,小时候帮她洗衣服,帮她洗澡,再到秋生成为女孩子的那一天,佩石尴尬地去隔壁找邻居阿姨来给秋生垫卫生巾,一晃好多年悄悄走过了,佩石开始恨铁不成钢,恨她总是考不好,会骂她,会跟她吵架。
却也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在特殊的那几天煮红糖水,看她晚上踢不踢被子。
偶尔也会开玩笑说要给自己找个漂亮的嫂子,好好管教自己。
18岁,佩秋生读高三,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在凌晨的时候接到哥哥单位里领导的电话,说出事了,让自己快点来。
她在5月13号的这一天送走了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八年的哥哥。
也送走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
以后的路没有人能保护她了,再也没有人问自己“我穿警服帅不帅”,也不会再有人因为自己一塌糊涂的成绩而骂自己,不会有人给自己修卧室坏掉的灯,不会有人哈哈笑着说要给自己找个嫂子。
医院里,秋生静静地站在几个大人之间,垂眸看着哥哥千疮百孔的遗体,然后流下眼泪,用手去感受哥哥胸前和腹部凸起的枪伤缝合线,那是惨不忍睹的,是可怕的。
她想,佩石不应该当警察。
因为她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家人了,没有人会真的爱她了。
爸爸妈妈,见到了哥哥之后,会骂哥哥一顿的吧。
.
不一会儿,有个护士走过来拿着几样东西找家属签字,佩秋生轻轻举起手:“我是家属。我是他妹妹。”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家大人呢?”
“我……我哥就我一个亲人。”她带着哭腔说。
护士叹了口气,把东西拿给了她。
佩秋生接过要签字的各种通知单或是知情同意书,末了视线落在某处:“器|官捐献?”
“也可以不同意。”护士说。
佩秋生咬着唇,看了看自己哥哥安静躺着的身躯,思索片刻,还是在同意那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是哥哥,一定会同意的。
护士道了声谢谢:“一般来说机体死亡四小时内进行捐献是最佳时间,最晚不能超过八小时,所以家属就不能带尸体去殡仪馆了。”
佩秋生有些恍惚,仿佛死亡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却又近在眼前,她嗯一声,护士便要推走遗体,佩秋生拦了拦,最后伸手摸摸亲哥年轻的脸颊,弯下腰,很轻很轻地抱了一下,又快速起身,擦擦眼泪,对护士笑笑。
护士推着遗体走了。
……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天已经大亮,佩秋生错过了好几节课,正要去学校,邢辰叫住了她。
马路上,佩秋生愣了愣,看着眼前的叔叔。
邢辰提着刚给局里的人买的早餐,分了她两个包子,道:“吃点东西垫垫,高三了,别坏肚子。”
“谢谢叔。”她接过包子,咬了一口。
“慢慢吃,别急,”邢辰收拾好了心情,说,“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去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