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雨的家属还没来,周祥的家属倒是已经坐在了市局刑侦队的接待室里。
他们的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悲伤,或许自从上周拉回了自己儿子的遗体之后就已经在为期几天的葬礼上哭完了眼泪,现在的二老眼睛干涩通红,衣着贫寒,略显沧桑。
初爻在他们对面坐下,递过去两杯温开水:“您好,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姓初。”
“初警官,派出所的说我们家周祥的死就是个意外,他开着煤气洗澡,洗着洗着就......”坐在一边的老妇人先开了口,喉咙干干的,听起来很刺耳,“但是我不相信,他这么大个人了难道洗个澡都会出事吗!是不是他们派出所的弄错了!我们家周祥怎么可能——”
初爻开口道:“快冬天了,气温变化大,洗澡洗出事的不在少数,这个我可以保证,不会有错的。”
老妇人瘪着嘴,嘴唇干巴巴的,脸上也全是皱纹,初爻话音刚落,她那粗糙的手就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颤抖着抽泣起来:“我们家就他一根独苗,他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老妇人身边坐着的男人腾出手搂着她,用家乡话安慰几句,又抱歉地看着初爻:“她这段时间一直念叨周祥。”
“没事,”初爻将桌上的抽纸盒子递了过去,“我能问问周祥前女友的事吗。”
那男人嗤一声:“说到这个就来气!”
初爻看着他:“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是周祥的伯伯,一家人一直都是住一起的,今天他老爹没来,我就索性全告诉你了吧,”周祥的伯伯忍不住打开话匣子,“周祥是我哥家的独苗,我哥就他一个儿子。前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把一个女孩带回家,说等这姑娘大学毕业就办结婚酒,姑娘自己也同意了,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说不要彩礼也不要红包,只要有个房子住就行了。”
初爻皱了皱眉,握着笔的手微微顿了顿:“那就是三年前的事,当时周祥已经二十五了吧,你们说的姑娘应该是叫赵春雨,对吗。”
“对,就是她!我跟你说啊警官,她可把我们家害苦了!”周祥的伯伯气地直拍桌板。
初爻与身边的佩石交换一个眼神。
初爻:“你们两家具体有什么渊源?”
周祥的伯伯绷着嘴不说话了,老妇人收拾好情绪,缓缓开口:“原本,我以为春雨真的什么都不图,只想要个住的地方,后来我才知道,她想要周祥给她买一套房子。当时我们也谈好了,等周祥攒够首付钱,就去看房,房本写她的名字,以后的房贷两个人结婚了一起还。我寻思这姑娘不要彩礼也不要红包,就想要个房,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就随他们年轻人去了......”
老妇人又道:“结果谁知道,这女的后来怀孕了,她父母找上我们,非要我们给个说法!我们都是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春雨怀孕也没有告诉过我们,周祥也瞒着。后来人家父母说,这事儿好办,要么春雨去把孩子打掉,从此跟周祥断了,房子就当作我们赔给他们;要么春雨留住这个孩子,生完给我们带,毕业之后跟周祥结婚......”
初爻抿抿唇,道:“你们想要女方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周祥家是那种很传统的做派,从刚才他们不断强调周祥是“独苗”就能看出来,他们家对于血脉非常重视,没准还有点重男轻女,周祥在外面搞了这么大的事,一家人不去教育周祥对人家姑娘乱来,反而还格外惦记钱和孩子。
老妇人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是啊,她本来就是我们周家的人!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来我们家吃过几顿饭,周祥也给她买了房了,房本上只有她的名字,她就已经是我们家的女人了!我们想让她把孩子留下,天经地义!”
初爻对此不做评价,只道:“她愿意?”
“她哪能愿意啊,”老妇人的眼神透露出些许鄙夷,“她就是想要钱和房子!她爸妈还说。留下孩子给我们家带,可以,但是必须附加条件。”
佩石不禁开口:“什么条件?刚才不是还说女方父母同意他俩在一起吗。”
“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老妇人开始哭泣,皱巴巴的脸上全是泪水,“他们说,要么打掉孩子从此断绝来往,房子要给春雨当精神赔偿;要么春雨以后嫁到我们家,但是孩子生下来必须给他们家六十万彩礼啊!六十万!你知道这是个多大的数目吗!”
周伯伯也跟着说:“后来,我哥和我嫂子为了周祥和赵春雨那个孩子,到处借钱,就为了给她凑彩礼,谁知道彩礼一凑完,刚把彩礼钱交到她手里,她就跑去把孩子打了,甚至跟我们家周祥也不来往了!现在我们家背了六十万的债,还要给周祥还房贷!”
佩石问:“周祥给她买房子之后不是自己还贷的?”
“名义上还贷人是周祥,但我嫂子那孩子自小宠惯了,不学无术,天天游手好闲,房贷一直都是我哥和我嫂嫂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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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爻刚工作的时候确实谈过几个,但都是健康的恋爱关系,他没结过婚,对此,半天都没想好怎么开口,佩石才二十多岁,也跟着愣在当场。
佩石用嘴型对初爻道:“赵春雨这是玩的空手套白狼啊。”
好一出家庭伦理剧。
六十万彩礼,再加上房贷,对于一个普通农村家庭来说确实是个很大的负担。
从一开始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沈淮稍稍理了理他那金贵的驼色大衣,忽然出声:“一开始不要孩子不就行了,房本上写着赵春雨的名字,她要房子就给,她要打胎就打,当吃一堑长一智,慢慢还贷,总比欠六十万的债好。”
老妇人忽然拍案而起,尖叫道:“你个年轻人懂什么!我们家就周祥一根独苗,他的孩子很重要,非常重要!我盼了多久想抱个孙子了!你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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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剧最终还是在老妇人的哭泣中慢慢平息。
初爻送走周祥的家属,回到走廊上点起一根烟。
烟味并不好闻,初爻抽烟也只不过是为释放压力,他平时抽得少,但来了案子就肉眼可见地抽得更凶。
便宜的香烟气味在走廊边缓缓散开,烟丝是香的,点燃之后混着尼古丁的味道就不那么好,初爻自己都嫌弃自己衣服上沾的味儿,于是一手夹着烟一手推开廊边的窗户。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不大,但很稳。
初爻不用回头都知道来的人是谁:“沈老师,你用不着这么神出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