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我说,我需要你持剑呢?”
燕绛不由得震惊抬头,却见聂雪回眸中烈焰连天,一字一句宛如刻骨:
“我心有一愿,百年以来,如同炽火灼心,时时刻刻难以忘却。如今只有你,能够帮我。”
“燕绛,你是否愿意?”
“为我实现这个心愿?”
燕绛只觉得喉间干涩,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既为聂雪回灼亮的妖瞳所惑,又为了滚烫字句后的百年挣扎心疼。转而伸手握住皓腕,按在自己喷薄起伏的胸膛。
燕绛郑重颔首应允,用胸口跳动许下无声承诺。
结果就是良宵佳节,如此月色,那狐妖倚着石桥赏月,衣袂洒满银辉,恍若画中仙。
而自己这个被他说成大英雄,最最重要的人,却半身浸在这冰凉河水中,一盏一盏捞着顺流而下的花灯。
只因聂雪回,明明是有求于他,却不肯告诉他执念为何,说他去找到那个,藏有谜题答案的花灯,便会明白。
燕绛任由幽暗河水冲刷而过,身形被藏在拱桥投下的阴影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拨开又一盏错误的花灯,指尖触及冰凉的河水,却浑然不觉寒意。
在粼粼波光间,燕绛见水中倒映出自己含笑的眼,只觉得月色实在很美。
方才聂雪回俯身而笑,青丝垂落,雪白狐耳微抖,说只相信他的样子更美。
燕绛抬头,望见聂雪回靠在桥边的身影,雪白狐尾如瀑垂下,尾尖轻点水面,泛起层层涟漪。
他不由勾起嘴角,却忽见一只金蝶翩飞而来,落在自己肩头。应是找到了那盏花灯,燕绛将金蝶放飞,踏水跟随而去。
青石拱桥上,聂雪回看着满河摇曳的灯火,将头依靠在雪臂上,动作间将脸颊软肉微微挤起,露出一抹娇憨的弧度。
忽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在靠近他身后时变慢,最终,在三步之遥处停了下来。
在河岸边放花灯时,聂雪回不告而别。宁采臣便四处奔走,从岸边老翁问到巡游花神,执拗地追寻每一丝可能的踪迹。
宁采臣大概猜到聂雪回是自己离开的,但是他不敢细想,只好用这寻人的忙碌,逃避心中猜想。
......雪回是否不想见到自己?
他是狐妖,若是故意躲开,人间何处能寻?
是否自己哪里冒犯而不知?
.......
宁采臣在遍寻不得之后,最终回到最初的岸边,花灯早已飘远,这些被刻意压抑的念头终是翻涌而上。
因为人潮拥挤,宁采臣找人过程中,原本规整的穿着,被推搡的失了体统。
只见他靛蓝衣衫凌乱,腰佩锦囊松脱,甚至连束发文巾都散开半幅,一缕碎发垂落额前。
“哈......”
宁采臣自嘲两句,竟是直接坐在了河岸边的荼蘼花丛中,任由衣袍沾泥,靴底浸水。
他抬头看向夜空,想到在兰若寺苦等的那三日,此刻竟希望,再蹦出来个要他性命的士兵,换来再见狐妖一面。
他双手扶膝,半弯身子,俯首看着河中的自己的倒影,都有些辨认不得,这个狼狈不堪的书生是谁了。
宁采臣自幼时起,便被启蒙恩师赞为神童,三岁能写字,五岁能题诗。却也因早慧而多思。
自他能懂事起,便知道父亲早亡,内有族老觊觎田产,外有富绅欲谋家产。而寡母无依,唯有他能撑持家门。
所以他选了科举这条路,不顾母亲担忧反对,幼年时便远赴梁溪,拜入东林书院求学。
他向来行事缜密,落一子而算十步,不容许半分差错。
自他打听到,这东林书院的夫子,曾是江南提学同窗旧友后,他便已经想好了步步算计。
在书院时精心经营,向上交好夫子,向下结交同窗,就连对院中洒扫仆从,也是持君子礼仪待之。
终于在书院夫子的引荐下,他以寒门学子的身份拜入江南提学门下,而在同窗恩师的宣扬下,他的才名更是远达京城。
更不用说,他的确文气天成,笔下锦绣成堆。如此造势下,金榜题名,他已经是手到擒来。
而如今距离春闱不到一月时间,他却仍在此处山野小镇浪费时间,迟迟不肯出发。
将十几年来的谋划,雄才壮志弃之不顾,只想在这江南水乡,那人似水眼眸中消磨一生。
宁采臣毫无礼仪的跌坐在湖边,衣袍扫过上荼蘼花丛,那洁白花朵便飘飞起来,沾染上衣襟。
他忽的俯身,双手从湖中捞起一捧水,看着那被他捧在双手之间,磷磷欲碎的水中月亮,竟是笑了。
他想,或许端方君子的面具戴久了,就连自己都快以为那就是真实摸样了。竟然在弄丢之后重要之物,只知道原地等待。
却不明白这湖水虽能倒映月亮,但是却和真正的月亮千里之遥。只有像那天狗一般,将月亮咬碎,撕裂,吞咽下去,才会真正永不分离。
然后宁采臣双手抬起,将那湖水倒入口中,动作间淋湿衣襟一片,却毫不在意,笑声更大,牙齿细细摩擦着,似在品尝这水中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