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星沉,天昏如墨。
书童在夜风中瑟缩着身子,手中灯笼微微颤抖,昏黄的光摇曳不定。
他抬首眯了眯眼,只见烛影幽幽,映出山门的大致轮廓,其上匾额斜挂,似坠非坠。
借着微光,隐约可辨“兰若”二字。
他轻吁一口气,一边用手指着匾额,一边回首喊道:“少爷,到了,就是这……”
身后山路蜿蜒,灯笼在暗夜中浮动,映出数名护卫小厮的身影。
只见他们中心簇拥着一位骑马少年,身穿织金锦缎,头戴金冠明珠,眉眼间骄纵天生,正是本地太守之子萧定景。
萧定景骑马上前,小厮们连忙举灯照路,□□青骢马却突然停步,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嗯?”萧定景挑眉望去。只见前方古木参天,*寺中殿塔壮丽,四周蓬蒿丛生,似有幽鬼暗生。
见随从们面露踌躇,萧定景嗤笑一声:“怎么?雪回亲口说过,这方圆百里再无别的去处,也就这座破庙......”
他望着斑驳的山门,金冠束起的马尾被风吹动,“勉强配得上给本少爷当个落脚处。”
话音未落,萧定景想起前日分别时,那人倚着树干,狐眸弯成新月,说要在此处等他的模样。
“驾!”
他迫不及待地扬鞭,青骢马嘶鸣一声跨过山门。惊起几只夜鸦飞向天际。
随从们来不及阻拦,只得提着灯笼匆匆跟上。那点点灯火消失在幽深的门洞之中,如同被巨兽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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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定景带人穿过荒径,远远望见东厢房透出烛光,正要上前,身后夜风送来一阵昙花幽香,令他惊喜回首。
西廊之下,聂雪回静立如画。
月色中,他身上的雪绡云锦流转着淡淡光辉,银线暗纹在袖口若隐若现。斜倚廊柱,眼尾那抹薄红几近透明,整个人似雪砌云堆。
萧定景呼吸一滞,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庭院,绛红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未及开口,笑意已从眼底漫上来:
“往日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道是酸儒矫饰......”他伸手去捉聂雪回的衣袖,指尖掠过其下冰凉的腕骨,“今日才知其中滋味。”
聂雪回眼睫微颤,眼前人金冠束发,眉目含笑时露出单边酒窝,哪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骄矜,竟透出几分稚气。
他忽然想起荒山那只幼虎,也是如此,明明獠牙已生,却仍然喜欢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掌心,撒娇呜咽。
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掠过其泛红的的耳尖,从萧定景发间取下一物。
“这是......”萧定景定睛一看,竟是截枯枝,想是策马穿过山林时无意落在发间的。
想到自己顶着这等枯败之物,在心仪之人面前晃了半晌,萧定景顿时羞窘难当,连脖颈都泛起薄红。
“萧兄奔波整日,想必人困马乏。”聂雪回侧首含笑,如瀑青丝随风轻扬,缠绕着若有若无的夜昙幽香,
“这寺后山恰有一眼温泉......”
话音未落,萧定景已慌忙转身,绛红披风飞扬,将通红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我......我先去梳洗更衣!”他声音发紧,催促着小厮速速取出新衣,几乎是落荒而逃。
望着眼前骤然热闹起来的荒寺,聂雪回垂眸把玩着那截枯枝。褐色的树皮衬得他指尖愈发苍白如玉,忽有青光一闪,树枝在他掌心化作飞灰,随风散入石板缝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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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定景赤着上身靠在温泉池壁,水雾中隐约可见少年人锻炼得宜的肌肉线条。
他双臂舒展,却眉头紧锁,回想着方才在聂雪回面前的失态,堂堂太守之子竟慌乱如毛头小子,不由懊恼地沉入水中,任温热泉水淹没头顶。
待他抬头时,忽见头顶廊柱上,枯藤盘根错节,在烛光下如虬龙盘旋。心中浮现惊疑,却听门外传来叩门声。
“进来。”
他随口应声,却在看清来人时浑身绷紧。
来人正是聂雪回,他生的雪胎梅骨,偏偏鼻尖一点朱砂小痣,映上眼尾薄红,艳得惊心。
水雾朦胧中,萧定景耳后烧得通红,却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
“更深露重......不如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