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雨丝如针,扎在陆昭虞的朝服上。她捏着奏疏的指尖泛白,案头的参汤还冒着热气,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碧——方才谢柔说,这汤是吏部尚书王廷珪的门生、尚食局掌事李嬷嬷亲自送的。
"相爷,这汤......"谢柔的声音带着颤音,"奴婢尝过了,有股子苦杏仁味......"
陆昭虞抬手示意她噤声,目光扫过窗外的暗影。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极了前日她在御花园听见的、王廷珪与李嬷嬷的私语。她指尖摩挲着奏疏边缘,忽然想起燕野鹤昨夜说的话:"那老匹夫最近总往尚食局跑,怕是要对你的膳食动手。"
喉间忽然泛起酸涩,她猛地起身,将参汤泼在金砖上。青碧汤汁蜿蜒成蛇,在月光下冒出淡淡白烟——果然是砒霜。谢柔捂住嘴,眼里满是惊恐。陆昭虞却轻笑,用脚尖碾过砖上的毒汤:"王廷珪啊王廷珪,你竟以为,我会像寻常女子般轻易中招?"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传来,陆昭虞解下腰间狼齿药囊,取出颗褐色药丸服下。这是她新制的解毒丹,用狼毒草与甘草配伍,可解百毒。谢柔替她披上披风,忽然指着她袖口:"相爷,您的手......"
腕间不知何时起了红疹,蜿蜒如蛇,正是中毒的征兆。陆昭虞却将袖口掩进宽大的朝服里,眼底闪过冷光——既然王廷珪想让她中毒,那便将计就计,看看这老匹夫还能耍什么花招。
次日金銮殿上,陆昭虞跪在丹墀下,听着王廷珪的弹劾声如洪钟:"启禀太后,陆相昨日突然毒发,臣怀疑她......怀疑她意图谋害陛下,却不慎误服毒药!"
殿中哗然。太后猛地拍案,凤冠上的东珠流苏剧烈晃动:"王爱卿可有证据?"
王廷珪抬手,身后的李嬷嬷捧着尚食局的膳食账本出列:"这是陆相昨日的膳单,参汤由臣亲自调配,食材皆经查验。如今陆相中毒,分明是......"
"分明是有人想借我之口,诬陷陛下。"陆昭虞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如利剑出鞘,"太后可知,这毒参汤里,掺了西域的'蛇影草'?此草中毒者,腕间会起红疹如蛇,七窍流血而亡。若我真想谋害陛下,为何要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毒药?"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红疹上,忽然想起去年陆昭虞为她治头晕时,曾说过"西域毒草多诡谲"。王廷珪的白胡子抖得厉害,却仍强辩:"许是她学艺不精,误判了毒性......"
"够了!"燕野鹤的声音如雷霆般响起,他大步出列,铠甲上的狼首纹泛着冷光,"末将昨日派人查了尚食局,发现李嬷嬷的库房里藏着蛇影草,还有与王尚书的密信!"
李嬷嬷当场瘫软在地,王廷珪更是面如死灰。陆昭虞抬头,与燕野鹤对视——他眼底的暗光,正是昨夜他们在书房密谋时的狡黠。原来他早就猜到王廷珪会用毒,故意让她假装中毒,引蛇出洞。
"王廷珪,你可知罪?"太后的声音里带着冰碴,"你屡进谗言,陷害忠良,如今竟妄图毒杀宰相,其心可诛!"
陆昭虞看着王廷珪被拖出殿外的狼狈模样,忽然轻笑。她摸了摸腕间的红疹——那不过是用朱砂和艾草汁调的颜料,却让王廷珪以为她真的中了毒。黑莲花的手段,从来不是正面硬刚,而是以柔克刚,让敌人自投罗网。
退朝时,燕野鹤故意落后半步,待人群散尽,忽然握住她的手:"看着那老匹夫的表情,比看北疆的马戏还痛快。"
陆昭虞挑眉,任由他替自己取下披风:"若不是将军昨夜替我找的朱砂,这出戏还真难唱。"
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夫人这黑莲花的手段,当真是让为夫甘拜下风。不过......"他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红疹","下次再用这等险招,须得提前告知为夫,省得我担心。"
她被他眼底的关切刺痛,忽然想起昨夜他在药房陪她调颜料时,指尖被朱砂染红的模样。原来腹黑如他,也会有担心的时候。"知道了,"她轻声说,"下次若再设局,定让将军做我的左膀右臂。"
燕野鹤轻笑,揽住她的腰走向宫外。暮秋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线霞光,将他肩甲上的狼首纹染成金色。陆昭虞望着他侧脸,忽然明白,这宫中的危机不过是过眼云烟,只要有他在身边,任他阴谋诡计,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回到宰相府时,谢柔捧着碗绿豆汤迎上来:"相爷,这是将军特意让厨房煮的,说是解......"
"解朱砂毒。"陆昭虞笑着接过,触到碗沿的温热,"你家将军啊,总是这般细心。"
燕野鹤挑眉,指尖替她拂去发间的雨丝:"夫人可知,为夫方才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你这朵黑莲花,何时能为夫绽放一次真心。"
陆昭虞抬头,看见他眼底跳动的烛光。绿豆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眶,却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在这权谋纷争中,她早已对这腹黑的狼将军,生出了真心。
"待这乱世清平,"她轻声说,"我定当以真心相付,与君共赏人间烟火。"
燕野鹤的笑意漫上眼角,他忽然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好,为夫等着。"
暮秋的风卷起落叶,却卷不走相府里的温情。陆昭虞望着燕野鹤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权谋诡计,而是两颗相爱的心,在这乱世中,互为铠甲,互为软肋。金銮殿外的铜鹤香炉飘起袅袅青烟,陆昭虞望着燕野鹤肩甲上晃动的日光,忽然听见远处宫墙下传来更夫换班的梆子声。三日前那场毒杀局看似落幕,却在她心底留下蛛网般的疑云——王廷珪不过是颗明棋,真正的后手,该是藏在御书房那幅《千里江山图》后的暗线。
“相爷,御药房送来的新贡药材,您要过目吗?”谢柔捧着描金漆盘进来时,檐角忽然掠过一道黑影。陆昭虞指尖微动,那枚藏在袖中的柳叶镖已滑至掌心,却在看见燕野鹤掀帘而入时化作绕指柔。
“将军今日怎么有空来相府?”她挑眉看着他腰间新换的狼首玉佩,那是昨夜她亲手用朱砂在玉佩内侧刻了“昭”字。燕野鹤甩袖落座,指尖敲了敲桌上的青瓷茶盏:“西北军报说,吐蕃使者明日抵京,随行人里有个叫‘赤盏’的巫医,擅用毒草。”
陆昭虞往他杯中添了口碧螺春,茶汤里浮着两片枸杞,红得像极了前日王廷珪被拖走时溅在金砖上的血。“巧了,”她用茶针拨弄着茶沫,“今早尚衣局送来的朝服里,袖口暗纹用的正是吐蕃特有的‘曼陀罗’花织法,这花汁液可致幻。”
燕野鹤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指腹碾过那处早已褪色的“红疹”:“昨夜我让人查了太医院,发现近三个月来,所有西域药材的入库记录都多了三分。”他忽然凑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垂,“夫人可还记得,去年冬至你替太后调配的安神汤,用的雪莲花正是赤盏的部族所贡?”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陆昭虞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精光,忽然想起那年在北疆,他曾扮作商队护卫,用三斤狼毒草换得敌方密道图的狠厉模样。“所以将军的意思是,”她抽出簪子拨弄案头的《本草纲目》,书页停在“蛇影草”那页,“有人想借吐蕃使团之手,把当年的‘西域毒案’旧账翻出来?”
燕野鹤从袖中取出半块羊脂玉佩,纹路竟与陆昭虞常年贴身戴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今早城门守卫在一具无名尸身上搜出这个。”他指腹摩挲着玉佩边缘的“永”字刻痕,“二十年前,先皇正是戴着这对‘永和璧’平定西域之乱,如今其中一块出现在京郊,恐怕...”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陆昭虞瞬间旋身,手中镖已钉在窗棂上,正中央着一片沾了药粉的花瓣。谢柔脸色苍白地从廊下跑进来:“相爷,是...是御花园的白牡丹,不知为何突然全部枯萎,花瓣上都沾着这种粉末。”
燕野鹤捻起花瓣放在鼻端轻嗅,瞳孔骤然缩紧:“是‘枯荣散’,西域巫医用来控制蛊虫的引子。”他忽然握住陆昭虞的手,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动脉,“夫人可记得,王廷珪的密信里提到过‘赤盏大人’?恐怕这吐蕃使团里,藏着当年毒害先皇的余党。”
陆昭虞望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忽然想起今早太后召见时,特意提及“西域贡来的夜明珠该换新了”。这是她们之间的暗语——但凡涉及先皇秘辛,便用“夜明珠”代指。她转身从书柜最深处取出一个檀木盒,里面是先皇临终前密赐的半卷《西域毒经》,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
“三日后吐蕃使团献宝,”她将盒子推到燕野鹤面前,“按例,献宝前需由尚食局备下‘接风宴’,而掌勺的...正是李嬷嬷的徒弟。”她指尖划过《毒经》里“幻蝶蛊”的插图,“这种蛊虫遇热则化,混入汤羹中无色无味,中蛊者会看见最恐惧的幻象,七日后暴毙。”
燕野鹤忽然笑出声,狼首纹铠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所以夫人打算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蛊虫已下,实则...”他伸手替她簪好发间的玉簪,簪头的夜明珠突然亮起,“用假死引蛇出洞,顺便查清当年先皇遇刺的真相?”
陆昭虞抬眸望进他眼底的星河,那是北疆的夜才能倒映出的璀璨。她忽然握住他的手,将半块永和璧按在他掌心:“这次需要将军扮作吐蕃使者的护卫,”她的指尖划过他喉结,“听说赤盏巫医有个习惯,只信任身上有狼首纹身的人。”
燕野鹤忽然扣住她腰肢,将她抵在书柜前,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夫人可知,扮作护卫需要与你保持距离,”他的声音低哑如弦,“若有人趁机对你动手...”
“所以我会在袖口藏三支透骨钉,”她轻笑一声,指尖勾住他的腰带,“而且——”她忽然从领口取出一条银链,上面挂着的正是燕野鹤去年送她的狼牙吊坠,“将军送我的护身符,从来都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窗外骤雨突至,檐角铜铃再次响起。陆昭虞望着燕野鹤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替她研磨朱砂时,指尖被染成赤色的模样。原来这世间最锋利的兵器,从来不是权谋算计,而是当她转身时,总能看见他站在身后,眼底燃着让黑暗退散的光。
“三日后酉时,”燕野鹤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我会在献宝台东侧第三根石柱后等你。若见我腰间玉佩换了方向,便立刻撤离。”他替她披上玄色披风,披风上的狼首刺绣与他铠甲上的纹路交相辉映,“若我迟了...”
“不会迟的,”陆昭虞抬手替他整理衣领,指尖掠过他锁骨处的旧疤,那是当年为救她挡下的一箭,“就像去年中秋,你说会带胡饼来相府,便真的踩着月光来了。”
燕野鹤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糖蒸酥酪:“知道你爱吃这个,特意绕路买的。”他看着她接过时眼底亮起的光,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吃完便早些歇息,养足精神,好陪为夫演这出‘双生黑莲’的大戏。”
雨声渐密,陆昭虞咬着酥酪,看他披着雨幕离去的背影。案头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那半卷《毒经》上的“真心”二字若隐若现——她忽然明白,在这波谲云诡的宫闱里,最难得的不是算无遗策的智谋,而是有个人愿意与她并肩站在风暴中心,以心为刃,以爱为甲,哪怕前路荆棘遍野,也敢共赴刀山火海。
谢柔进来收拾茶盏时,见她家相爷正对着窗外的雨幕轻笑,指尖还沾着酥酪的糖霜。那抹笑意里藏着的锋芒与温柔,像极了府中那株百年老梅——越是冰天雪地,越要开出最艳的花,且看这一次,他们如何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老鼠,全都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戌时三刻,太和殿的鎏金兽首香炉喷出枭枭龙涎香。陆昭虞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人影,九曲桥形的琉璃盏里盛着西域葡萄酒,殷红如血,与她今日刻意点染的「檀晕妆」相得益彰。殿外传来吐蕃使团的马蹄声,夹杂着胡琴与铜铃的脆响,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暗袋里的透骨钉——那是燕野鹤昨夜用北境寒铁新打的,尾部刻着细小的狼首纹。
「相爷今日的妆容倒是新鲜。」太后的声音从凤座传来,陆昭虞抬眸,看见老人家鬓边的东珠坠子随笑意轻颤,「这眉间的花钿,可是效仿先皇后的『飞天髻』?」
殿中众人闻言皆屏息。陆昭虞按住袖口翻涌的曼陀罗香粉,恭谨行礼:「太后记性真好,先皇后当年正是用西域进贡的螺子黛画此纹样。」她刻意将「西域」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瞥见左侧首座的吐蕃使者赤盏·噶尔瞬间捏紧了酒杯。
赤盏生得鹰目深鼻,额间缠着嵌满绿松石的金冠,耳垂上悬着的狼首坠子与燕野鹤铠甲上的纹路如出一辙。陆昭虞想起昨夜在尚书房,燕野鹤曾将那半块永和璧按在烛火下,映出的光影里隐约可见「狼图腾」的暗纹——传说当年先皇与狼族签订盟约时,曾以狼首为印,以永和璧为信。
「献宝开始!」司礼太监的尖嗓划破殿中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