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头,却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走过金水桥时,他忽然停步,从怀里掏出个暖炉塞进她手里:“里面是新换的炭,能暖到天亮。”
暖炉上刻着狼首纹,与他护甲上的纹样一模一样。陆昭虞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猎到雪狼后,特意将狼皮做成披风送她,自己却只留了枚狼牙。“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轻声问,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团云雾。
燕野鹤转头看她,月光为他轮廓镀上银边。他忽然伸手,替她别正被风吹歪的银簪:“因为你是......”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因为你是陆昭虞,是我认准的人。”
这句话像把火,瞬间烧红她耳尖。她低头看暖炉,却看见自己倒影里,燕野鹤嘴角扬起的弧度——那是北疆的雪狼看见猎物时的神情,却又比月光更温柔。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陆昭虞忽然想起慈恩寺的签文,想起萧承煜揉碎的那张纸。原来真正的圆满,从来不是求来的,而是像此刻这样,有人与你并肩立在霜风里,哪怕前路荆棘,仍愿为你折戟沉沙,护你周全。
“燕大哥,”她忽然伸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等你回来,我给你熬新配的驱寒汤,里面加了核桃和蜂蜜。”
他的手猛地收紧,却在看见她眼底笑意时,轻轻回握。金水桥下的冰面传来细碎的开裂声,像极了他此刻狂乱的心跳。“好,”他声音发哑,“我等着。就像等着北疆的春天,等着雪化后,第一朵开在你窗前的苦艾。”
陆昭虞笑了,将暖炉往怀里紧了紧。她听见自己心跳与他的重合,在寂静的夜里敲出坚定的节奏。原来有些情,早已在岁月里根深蒂固,就像狼齿与药囊,就像他的守望与她的锋芒,终将在这乱世里,织成最温暖的铠甲。
霜风依旧凛冽,却有暖炉的温热从掌心蔓延到心口。她望着燕野鹤肩甲上的狼首,忽然明白,所谓情至深处,不过是你在前方披荆斩棘,我在身后为你点亮灯火,彼此相望,便是人间最安稳的团圆。
萧承煜转身时,看见她眼底的倔强——那是他熟悉的神情,就像她当年执意要去疫区时一样。他忽然想起母后临终前说的话:“昭虞这孩子,是你的药,也是你的劫。”
“昭虞,”他上前半步,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若我执意要去,你会如何?”
萧承煜捏着避毒丹外的红绳,指腹摩挲着绳结上的暗纹——那是陆昭虞独有的缠线手法,他曾见她用这手法编过香囊,送给扬州的流民孩童。此刻绳尾还坠着枚极小的银铃,晃动时发出细碎声响,像极了她步摇上的佩饰。
“这红绳,倒像是女子闺中物。”他忽然轻笑,指尖挑着红绳转向陆昭虞,“昭虞何时开始给将士们编同心结了?”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燕野鹤的手不自觉按上刀柄,却在看见陆昭虞微颤的睫毛时,强行压下戾气。她望着那截红绳,想起今早谢柔替她束发时,抱怨“旧绳子断了”,便随手抽了燕野鹤披风上的红绳用——原来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回殿下,”她声音平稳,却在低头时看见萧承煜腰间的东珠坠子,“这是臣束发用的旧绳,昨夜匆忙间找不到新的,便借了燕将军的。”
“借?”萧承煜忽然逼近,东珠坠子几乎碰到她鼻尖,“朕记得你十六岁生辰,朕送你十匣金丝绳,你说‘医者无需浮华’,转手全送了绣娘。如今倒肯借别人的绳子?”
燕野鹤踏前半步,铠甲相撞发出清响:“殿下若嫌末将冒犯,末将立刻换掉......”
“不用。”陆昭虞抬手拦住他,从袖中取出把银剪,“不过是根绳子,殿下若介意......”
“慢着!”萧承煜猛地抓住她手腕,剪子擦着红绳落下,在青砖上迸出火星,“朕......朕没介意。不过是根绳子而已,昭虞何必动怒?”
他松开手时,陆昭虞看见他指尖泛白——那是儿时练字太用力才会有的痕迹。窗外传来更夫打五更的梆子声,她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他跪了整夜后,指尖也是这样苍白,却仍笑着替她举灯看糖画。
“绳子是死物,”她轻声说,将避毒丹推回案头,“重要的是里面的药。臣恳请殿下......”
“够了!”萧承煜忽然转身,战图被风掀起,露出她画的飞虎营行军路线,“三日后朕便出征,你与燕将军......”他顿了顿,声音骤然放轻,“好好守着京城。”
陆昭虞与燕野鹤对视一眼,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复杂神色。退殿时,她忽然感觉袖中被塞进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萧承煜常戴的狼齿扳指——扳指内侧刻着“虞”字,是她十六岁时替他刻的。
“替朕保管着。”燕野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朕回来取。”
她攥紧扳指,狼齿边缘硌得掌心发疼。燕野鹤忽然伸手,轻轻掰开她手指,将扳指套回她无名指:“戴着吧,省得某些人总惦记。”
月光下,他耳尖泛红,却仍绷着一张脸。陆昭虞忽然轻笑,举起手让扳指在月下反光:“燕大哥这是在宣示主权?”
“......随你怎么想。”他转身就走,披风扬起的风卷乱她发丝,“明日我便去居庸关部署,你若敢偷偷跟来......”
“我若跟来呢?”她追上去,暖炉里的炭块发出轻响。
他忽然停步,转身时眼底燃着野火:“我便把你绑在中军帐,用这红绳......”他扯了扯她发间的红绳,“绑在我床头,看你还怎么乱跑。”
陆昭虞的脸“腾”地红了,却在看见他耳尖的红晕时,忽然伸手拽住他披风:“一言为定。”
远处传来晨钟,惊起满树寒鸦。燕野鹤望着她被晨光照亮的脸庞,忽然想起北疆的春天——雪化后,第一朵苦艾总是在朝阳里舒展叶片,像极了此刻她眼中的光。
“昭虞!”萧承煜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明日让太医院再送些防晕船药来!”
她转身应了声,却在回头时看见燕野鹤嘴角的笑意——那是只有她能看懂的弧度,藏着北疆的风雪与温柔。红绳在晨风中轻晃,银铃发出细碎声响,像极了他们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原来有些情,不必说破,便已在红绳绕指、狼齿相触间,织成了最紧密的结。而那枚刻着“虞”字的扳指,终将在岁月里,见证一场比金銮殿更璀璨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