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启云没能看见,那刀尖就停在他心口处,只消一进便是鲜血迸流,可孩子的哭声像是重锤,竟生生架住了那把刀。龙启云心存死志,等待许久才发现自己还活着,而孩子像是刚刚缓过气来,这一哭就收不住,小小一个身子,哭声却大,震得他胸腔嗡嗡直响。
龙启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倒忘了自己尚在生死关头,慌里慌张看了看裹成一团的襁褓,声音响亮,他手一抖差点儿把孩子扔雪窝子里,抱稳后学着当娘亲的人轻轻摇晃那孩子,手还在被子外面慢慢拍打,嘴里小声哄着:“乖乖的,别哭了……”
黑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再也没有落下刀来,就这样看着他哄,直到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下去,直至再次无声,像是睡着了。他既没离开,也没再杀他们。
龙启云哄睡了孩子,这才想起面前还有个人在,他抬头望去,借着雪地反光瞧见那人一身黑色,只有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圆圆的,亮亮的,但也冷冷的,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和孩子,一动不动。
不知是不是该说些什么,龙启云张了张嘴,那人却已转身离开,临走时给他扔下个瓷瓶,看样子像是金疮药。
那人的背影很快在林中隐去,龙启云跪在雪地里,抱着孩子,过了很久才明白他活下来了,黑衣人没杀他,可他庆幸之余,竟不知为何眼睛一热,突然间失声痛哭。
风雪未停,跟着他的哭声直往嗓子里灌,雪花像是碎刀子一样,割得他喉咙和胸口都疼得发麻,龙启云咳嗽不止,可他怎么都停不下来,就这么一直哭一直哭,哭声让风雪一扯,散落漫山遍野。
良久,龙启云哭得脱力,眼泪也流干了,终于拾起剑,又捡起脚下瓷瓶,一瘸一拐朝远处走去。
那孩子命大,没冻死在大雪里,磕磕绊绊长到五岁,一直管龙启云叫爹。龙启云只知他姓张,但他爹娘没给这孩子留下名字,便找一位教书先生给取了个名字,叫长东。
张长东从小最好奇的一个问题就是:“爹,为什么我不跟你姓龙呢?”
龙启云道:“因为我不是你亲爹,你是我捡来的,捡来的孩子不跟爹姓。”
张长东道:“但是隔壁二狗子他娘也说二狗子是捡来的,他就跟他爹姓。”
龙启云:“你虽不跟爹娘,但你跟你娘姓。”
张长东道:“我娘在哪儿啊?”
龙启云道:“你都是我捡来的,我哪儿知道你娘在哪儿啊,你要是有娘我还捡你干什么,你跟着你娘一起生活不就是了?”
张长东一想也对,问不出个结果也就不再问了,又在龙启云身边绕着圈子跑,帮他捡拾干茶。
最近天气转凉,张长东没有厚衣服,又跟隔壁二狗子跑得太疯,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生生烫醒了龙启云。
龙启云最怕孩子生病,他这五年来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为了挣钱四处漂泊,卖过菜打过刀,当过店小二,还帮别人走过镖……只是大多收入有限,挣下的银子不敢花在自己身上,怕影响张长东长身体,全紧着孩子,能存下的微乎其微,张长东一场病下来往往十去□□,上次看病的钱还欠着大夫没给呢,这次可实在拿不出钱来了。
可没办法,没钱也得看病,总不能让孩子烧死,龙启云抱起张长东跑到街上砸开大夫家大门,好在大夫心善,一见孩子病得厉害也给看了,只是临走前几句话暗示龙启云,他虽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可一家老小也是要吃饭的。
龙启云堂堂八尺汉子,脑袋快要低进地缝里去,抱着孩子走出药堂后蹲在路边,才想起大夫说给孩子吃些清淡的东西。他身上就剩下几文钱了,想油腻都油腻不起来,只能走进一间脏兮兮的饭铺,要了一文钱一碗的阳春面,自己舍不得吃,先挑起几根喂给孩子。
张长东病中虚弱,只吃了几小口就吃不下了,问龙启云:“爹爹,你怎么不吃呢?”
龙启云道:“因为这面连点儿油水都没有,太难吃了,只能给你生病的人吃。”
张长东道:“但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龙启云道:“那我回家再吃。”
张长东道:“那这些面怎么办呢?”
龙启云端到自己面前:“你这孩子真是浪费,我只能替你吃了。”
他拿起筷子几口扒完,只觉这热烘烘的阳春面哪怕一点儿油花儿都没有也是好的,吃完饭筷子一扔正要走,听见有人停在他面前,问他:“这里可以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