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丑年，即敬德八年，张絮还是二皇子手下暗卫首领，那时二皇子就是二皇子，还未封齐王。他接到一个任务，京郊户部尚书张家园子，从主子到下人共计三十四个，一个活口不留。
张絮做过许多这种暗杀任务，无一失手，这次也不过是人多了一些，多费上几刀罢了，算不了什么大事。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雪地上连脚印都留不住，却分毫遮盖不了张家园子里的血腥气和满地红泥。小厮，护卫，侍女，丫鬟婆子，唯一一个主子是张尚书儿媳。张絮将每一具尸体都翻开看过，一张一张脸确认身份，直到走进内殿时，看见一群拿着匕首和防身重物守在床前，不断打着颤的女人们。
暗卫不该有心，张絮的刀从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和孩子就稍慢一点儿，光刃闪过，一群女人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一个个横在他脚边，而张絮迈过尸首走到床前撩开帐子，看见了第三十四个人，张家儿媳。
那女人像是生了场重病，出气多进气少，听见脚步声后眼皮颤抖不停却始终无法睁开，甚至不需要张絮出手，他只消将门窗全部打开，稍待片刻，这病恹恹的女人冻也冻死了。
但他还是一刀结束了她的痛苦，任务当然还是完成得越快越好，他没有耐心等待一个陌生女人咽气。
刀锋划过喉咙，那女人最后一点儿气息也跟着被隔割断，张絮转身想走，准备出去后一把火烧了这座园子，可临走时总觉这屋子里的处处透着奇怪，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张絮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也说不出具体不对之处，只是出于暗卫相信直觉的本能，一丝诡异处都不放过，没走几步又回到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
这才看清楚，那女人浑身上下□□，人没凉，下身还在往下淌着血水，同脖子上汩汩流出的鲜血一道将床褥浸透，腥味儿浓得刺鼻。张絮瞬间想明白，这不是病人，而是一个死于难产的女人，就在他们进来不久之前，她刚刚生过一个孩子，那是名单上不曾有过的第三十五个人。
可是，孩子呢？
他立刻派人留守园子内外搜查，另外带领一队人冲了出去。
如果孩子不在这里，那就只能是提前有人来过，将其抱走，怪不得屋子里丫鬟婆子们虽吓得面无人色，仍牢牢守在床前一个逃跑的也没有，只因她们在不久前才给张家儿媳接生了孩子，又收拾好产房假装无事发生，就连身死都成为保护孩子的一环。
血流得多了，汇在一起，谁还能分得清那血腥味儿是死尸身上的，还是产妇血崩带来的。
若张絮没有去看那一眼，孩子就真的成功逃脱了。
暗卫千里追杀都是常事，何况那保护孩子的人才跑了没多久，不难找到。园子四周的脚印早就被大雪掩盖，张絮四处看过一遍，见一片密林中有几处树冠上积雪不厚，挥手道：“跟我追。”
林间积雪深厚，道不好走，龙启云为尽量隐藏行踪，只能在树枝间横穿跳跃，可一段时间后内力耗尽，轻功无法支撑，只好落下地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找路，无力再管身后的脚印到底能否让雪覆盖。
没过多久，他敏锐听见靴子碾过雪地的嘎吱声，树林晃动的簌簌声以及交谈声，有人追来了。龙启云喉咙一紧，正要提气再跑，就听“嗖”的一声，几支暗器在他颊边擦过，叮声连响，深深钉入旁边树干。
这是威胁，明确告诉他跑不掉，龙启云只能停下脚步，转身相待，就见面前三个黑衣人正朝他走来，而树上积雪纷扬，同样打扮的两人在他身后落地，堵住了他原本的去路。
五个人都围着黑色面罩，龙启云不用问也明白，他们是来追杀他的，更确切地说是追杀他手里抱着的孩子，至于他自己只是个倒霉鬼而已。
虽然时机不对，但龙启云还是没来由地想，这几个人实在多此一举，这孩子自打生出来裹进被子交到他手上，又跑到现在，就一声没哭过，而他只顾逃命，也来不及去探探孩子的鼻息，或许这根本就是个死胎呢？
就算没死，在大雪天里冻那么久只怕也活不下去。但就算是个死婴，他答应了别人便必须将其带走，葬也得由他亲手葬，却不能让这些人得手。想杀孩子，那就踩着他的尸体过去好了。
龙启云自知以他现在的体力打不过那么多人，反正生还无望，倒不如多杀一个算一个，他从小学的是快剑，故而在下定决心的一瞬间利刃出鞘，身子一转，刷的一声划过身后两人喉管。
拔剑，转身，割喉，只在眨眼间完成，黑衣人鲜血喷出来时他已回到原地站稳，仍然踩着方才的脚印，就像从未动过一样。
他虽未看过，但分辨那两人落地的雪声便能知道方位和大致身高，快剑一出不留活口，以至于那两人倒地后，面前的三个黑衣人竟愣怔片刻，似乎没曾想他死到临头还能这般爆发一次。
龙启云一击得手不敢停顿，脚下一掠朝剩余三人冲过去。
身后两人死于毫无防备，但再偷袭便不那么容易了，仅剩的三个人应敌经验自是比龙启云丰富得多，没过多久，他虽又斩杀两人，可到底一手要抱住孩子不让他们伤到，只一手使剑护不住全身，背上连挨三刀，疼到再也提不起剑来。
血顺着衣服滴落，汇成一串，在雪地上砸出个黑糊糊的窟窿，龙启云以剑撑地摇晃几下，喘息不止，重重跪倒在地，手里仍紧紧抱着那个孩子。
他并非求饶，只是站不住了，而最后一人毫发无伤，刀尖已抵到龙启云面前，他只能闭上眼睛等死。黑衣人不会留他性命，龙启云闭着眼睛凝神等待，几乎能感觉出雪花落在睫毛上的冰凉，刀刃抬起又落下，带起的凉风比刀子还要锋利，就在同一时刻，他怀里的孩子像是明白自己命在顷刻，忽然有了反应，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