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娃娃很快赎回来,还到司如卿手里。他不识字,经白民教他才会念,玉娃娃底座上刻的是白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而白民就是他哥哥。他这才明白,原来过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悄悄捧着玉娃娃喊娘亲时,其实喊的也是他哥哥,最后哥哥果真听见,也来找他了。
他又要来白民手中的玉娃娃,翻来覆去地看,指着底座上的名字问:“这是我吗?”
“是你,”白民道:“这是母亲给你取的名字,你叫司如卿,母亲已经不在了,她临终前给了我这个玉娃娃,托付我来找你。”
司如卿以前不知自己叫什么,老婆婆叫他短命鬼,别人叫他臭小子,喊着喊着就长这么大了。
原来他是有名字的,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可是他已经没有娘了,但没关系,他现在有哥哥了,比起不曾见过就失去的娘亲来说,司如卿并不觉得失落,这世上谁都会有娘,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哥哥,他有。可既然是哥哥……司如卿又问:“为什么你不姓司,我也不姓白?”
白民道:“因为我们是同一个母亲,却不是同一个父亲,你生父可能已经……我父亲还活着,是当今天子。”
司如卿道:“哇,哥哥是皇子啊。”
白民点头道:“对,我是。”
司如卿道:“那母亲就是宫里的娘娘吗?”
白民道:“对,母亲以前是陛下的淑妃,生下了我,后来她出宫又生下了你,想来当年是迫于无奈才跟你分开的,母亲不是不要你,她只是身不由己,你不要怪她,她临走前还在担心你,嘱咐我一定要来找你。”
司如卿点点头,眼睛红了:“我知道的,母亲一定是很好的人,就算她真的不要我了,她也是很好的人。”
白民道:“为什么这么说。”
司如卿扑到白民身上抱住他:“因为母亲把哥哥送来找我了呀,没有母亲,哪来的哥哥。”
白民便顺手将司如卿抱起来:“你说的对,母亲一直都是很好的人,现在我们去找你的老婆婆,问一些事。”
老婆婆就是万辛儿说的稳婆,根本无需审问,几句话吓唬一下也就什么都说了。
许氏稳婆年过六十,脸上已是沟壑纵横,跪在院子里不停给白民磕头,求官爷饶命。
司如卿已不再是初见时那副落魄小乞丐的模样,脸洗干净,头发梳起,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脸来,眉眼又生得极好看,暗红色绸缎衣衫一穿,活脱脱是哪里跑出来的个世家公子,只是这公子瘦得脱相,仿佛才生过一场大病。他被白民抱在怀里,远远看着那老婆婆磕头哀告,悄悄趴在白民耳边问他:“哥哥,她到底是我什么人啊,又是母亲什么人?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但很快就不用白民回答了,许氏说她就是九年前给梁娘子接生的稳婆,而她口中的梁娘子,便是万辛儿在民间躲藏时的化名。
她给万辛儿接生后,又收了她的钱财,留下给她照顾月子,只是没等月子做完,万辛儿的相公有一天外出回来后说,街上不知为何来了一队官兵,拿着画轴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瞧了一眼,说那画上的人长得可真好看,跟万辛儿还有几分相像,只是遍身罗绮,满头珠钗,神仙似的,想来是哪位王妃娘娘,怎么可能找的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
说者无心,万辛儿却一下子明白了外面那些人是谁,自知再也逃脱不了,狠狠心当晚就跟相公坦白,说官兵找的人就是她。她曾经是京城那位皇帝的淑妃,假死逃离皇宫,只想平凡度日,可到底还是被皇帝找到了这里。她说对不起丈夫,不想再连累他,给了丈夫银子让他赶紧逃跑,别等官兵们找上门来,可司相公在短暂惊讶过后,还是决定一家人在一起,要带娘子和儿子离开这里。
可万辛儿才生产完二十几天,再带个未满月的孩子,哪里经得住亡命逃窜,颠沛流离之下孩子怕是只有夭折,夫妻俩万般无奈下只好给许氏留下钱财,让她把司如卿带走藏到家里,他们二人先一步逃跑,待换个地方安顿好,再回来接走孩子。
许氏见万辛儿出手阔绰,只道帮她养几年孩子,来日她回来寻时必定更有重谢,痛快答应,却不知万辛儿和夫君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许氏并不知万辛儿发生了什么,只是直到钱财用光,司如卿长到四五岁,仍没有那对夫妻的消息。钱没了,这孩子就成了累赘,她以前对司如卿还算可以,至少一个吃奶的孩子也养大了,总想着万辛儿回来找寻时,见她对孩子不错,定会多给她酬谢,可孩子越长越大,她又染上赌瘾,万辛儿夫妇迟迟没有消息,便看这孩子愈发不顺眼,想着他那爹娘只怕早就死了,她又何必还替他们养着这个野种,倒不如寻个机会卖了他换些银两。
可槐树镇是小地方,富户都寻不出几家,也没个人牙子来收,女孩子还好,可以直接卖进窑子里去,男孩子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买家,或者有人多问一句却没谈拢价钱,一来二去也就留到现在,始终没能脱手,气得许氏整日骂他赔钱货。今日要债的上门,说拿不出钱来就打死她,实在无法,许氏只能抢了这孩子的玉娃娃去当。
她说完这些便是大哭大叫以头抢地,撞得头破血流,求官爷看在自己把这孩子养大的份上饶她一命,以后定然不敢再犯,白民却一个字没说,只是给了亲卫一个眼神,抱着司如卿走出那座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