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否有这一扇屏风,皇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无非是为了拉端亲王倒台。他这一回虽是立下汗马功劳,但也是一路暗礁险滩,其中风险难以为局外人道。
她觉得他纵观全局,狼子野心,他若真是狠辣无双,早在她献了屏风,慧林起身回京之时便可将她秘密杀而诛之,何必留到今日。
眼前这个妇人,真是他设局时的一个意外。
思及此,王之牧拧揉了一会儿眉间,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的了,他固然在小娘子这里很受用,可明知她是个隐藏的祸患,却还护着她,神情顿时迷离惝恍起来。
一时间二人皆是坐立不安。
幸好不多时,落子上前来在王之牧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抬脚匆忙就走。
姜婵这才瘫坐在椅子上。她觉得这次是两人相处最累的一次,如今她打也打了,他却没罚她,她却有些茫然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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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七八日,端亲王党羽被急匆匆的撤职、抄家、流放、斩首。
翠环每日跟过节似的,一早就钻进天桥下、街头边,不到夜幕降临绝不回来,归来后又要把听了一日的新鲜八卦一一说给姜婵听,一说就说到半夜。
这些日子西市的菜市口每日观者如堵,姜婵之前看书中说历来斩首台多设于人多繁华的地带,所谓杀鸡给猴看,为的是震慑百姓。
姜婵对这血腥的场面素来畏惧,也无心去做那乌泱泱围观群众的一员。
一日,姜婵托穆嬷嬷给王之牧带话,她想去送别慧林。
过几日她头戴帷帽登上了一辆青布马车,直直载着她去了城外流放必经之路的长亭处。
想是慧林平日里德高望重,虽说是流放,倒也未折腾他。
别的犯人的颈部和手腕被扣着沉重的黑色枷锁,而慧林只是身着囚衣,他两腿盘起,坐在小马车中,打坐一般。
姜婵给押解的官兵打点了一些好处,赢得了半盏茶的时间与慧林单独谈话。
慧林眼中似是知道她的来历一般,但笑不语,却告诉她以后若有难处,去江南找他的一位故人。
姜婵满脸愧疚,慧林入狱前曾让人捎了急信过来,嘱咐她切勿轻举妄动。
她这几日不是没想过舍命告状,当众揭露王之牧的阴谋。可她身侧到处都是眼睛,等闲不给她离府的机会,几乎等同于被软禁。而且等她再次听到慧林的名字时,他已被投入天牢。
“呵呵,姜娘子无需自责。这乃是我的因缘际会,命里终须有这一遭。只可恨,”慧林眼一闭,“只恨当年我被权力迷了眼,对身畔之人的忧思置之不理,害她抑郁而亡。”
“这不过是迟来的惩戒。自她身逝之日起,世间一切我早已看淡放下,再无留念半分之处了。遇见你那日我就已知,这是命中注定。我之所以还残留于世,原是等着助你一把。如今心愿已了,再无牵无挂。”
姜婵嗫喏,他每说一句,她脸上便添一份灰暗,心里头隐隐浮现着不安。
慧林这话,倒像是同她交待遗言一般。
“姜娘子,往者不谏,来者可追。你无需挂念一个已行将就木之人。不过,我可否替一位故去的友人,同您打个赌?”
“好,赌什么?”
“赌娘子这一世平安康健。”
“……”
姜婵抹干眼角的湿润,眼底带着不忿望着陪伴慧林一行人远去的浓云。她恍惚又坚定地低声自语,“一定……我一定不负期望……”
回程时经过西市要道,人群拥堵,马车受阻难行,姜婵遂弃车步行,却被人山人海的围观人潮推挤到斩首台前,台上隔帘监斩那人赫然是王之牧。
姜婵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又见一个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斩首刀的红衣红巾的人影缓缓接近跪在烈日当空之下的伏法犯人,她不禁屏气凝神,心跳越来越剧烈。
“好!”
人头攒动的人群里忽然山呼海啸,姜婵闭眼,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瘆得人骨寒毛竖。
不知是否她的幻觉,她清晰地听到了骨肉分离、头颅落地弹跳时的异响,隔着人山人海和那隔绝目光的低垂竹帘,她似乎望见王之牧只是略微皱了一下眉峰。
当头火伞高张,她却寒意侵骨,监斩台上之人虽与她曾耳鬓厮磨、如胶似漆,她却觉得二人从来都是相去天渊。
她恍恍惚惚、逃也似的往家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