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病人隐私不能透露。”
程以清没有追问,但从那天起,他增加了在校医院值班的频率。
遗憾的是,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心理系听力障碍男生”的消息。
第一学期结束时,程以清的APP已经完成了基础功能。
他把它上传到学校论坛,特意标注“为听力障碍同学设计,免费下载。”
下载量寥寥无几,但他每天都会检查后台,希望能看到一个叫“Shen Li”的登录记录。
寒假回家,程安看到程以清手腕上的疤痕,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出乎意料地没有发火。
除夕夜,程安甚至主动提起:“那个男孩...有消息吗?”
程以清摇摇头,袖子下的疤痕隐隐作痛。
程安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在医学院有几个朋友,如果需要帮忙...可以介绍。”
这是三年来自己父亲第一次表现出支持的态度。
程以清眼眶发热,低声道了句,“谢谢。”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沈黎正坐在江城大学特殊教育资源中心的教室里,接受每周一次的手语培训。
他的耳蜗依然在工作,但效果大不如前。
课堂上,他必须结合读唇和实时转录软件才能勉强跟上进度。
大多数时候,他选择独自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靠阅读课件和教材自学。
“沈黎,你的进步很快。”手语老师比划着,“为什么想学这么急?”
沈黎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比划:“想...做好准备。”
“为了完全失聪那天?”
沈黎点点头,眼神黯淡。
医生说过,按照现在的退化速度,他可能撑不过大学四年。
想到要在一个寂静的世界里度过余生,沈黎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
但他没有放弃。
心理学是他精心选择的方向
——如果注定要失去听觉,至少他可以尝试理解人类心智的其他奥秘。
而且,这里有全国最好的特殊教育资源,能帮他适应未来的黑暗。
培训结束,沈黎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资源中心的王主任叫住他:“沈黎,下周有个生物医学工程系的学生要来咨询听觉障碍相关的问题,你愿意参与交流吗?”
沈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谁?”
“姓程,好像是个大一新生,在研究什么辅助技术...”
沈黎的耳蜗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他手忙脚乱地调整音量,脸色煞白:“抱歉...我可能没空。”
王主任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认识这个程同学?”
沈黎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声说:“是...高中同学。”
“我明白了。”王主任没有多问,“我会安排其他人接待他。”
走出资源中心,沈黎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但仅仅听到程以清的名字,所有的防御就土崩瓦解。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今天耳朵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沈黎回复:「还行,药吃了。」
简短的两句话,掩盖了听力又下降的事实。
回到宿舍,室友们正在讨论周末的联谊活动。
沈黎悄悄爬上自己的床铺,拉上床帘,打开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一个简单的APP界面
——正是程以清上传到学校论坛的那个转录软件。
沈黎没有登录账号,只是每天默默地使用着。他知道后台会记录设备ID,但程以清不会想到这个匿名用户就是他。
有时候,沈黎会故意在APP里输入一些心理学名词,想象程以清看到这些搜索记录时的表情。
床帘外,室友们的笑声模糊而遥远。
沈黎摘下耳蜗,世界立刻陷入一片寂静。
这原本是他最恐惧的状态,但现在,在这片静默中,他反而能更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想念程以清,从未停止过。
但他不能相见,至少现在不行。
医生的最新诊断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听力退化加速,建议做好完全失聪准备。”
他不能让程以清看到那个过程,不能再次成为他的负担。
沈黎打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感受:“在食堂远远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他,我躲进了厕所。懦弱吗?也许是。但这是对我们都好的选择。”
合上日记本,沈黎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照片
——高中辩论赛的合影,和程以清拥有的那张一模一样。照片上的少年笑容明亮,还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痛苦等待着他。
大二开学初,生物医学工程系和心理学系联合举办了一场联谊活动。
程以清本不想参加,但陈远硬拉着他去了。
“你都自闭一年了!”陈远把邀请函拍在他桌上,“这次必须去,听说心理系美女如云。”
程以清无奈地笑了笑。
过去一年,他几乎找遍了整个校园,甚至开始怀疑沈黎是否真的在这里。
也许那只是个同名同姓的人,也许沈黎早就休学了...
联谊会在学生活动中心举行,现场嘈杂拥挤。
程以清端着一杯果汁站在角落,机械地应付着几个过来搭讪的女生。
突然,他的视线锁定在门口的一个身影上
——瘦高的男孩,浅蓝色衬衫,右耳戴着一个熟悉的耳蜗设备。
程以清的呼吸停滞了。
三年了,沈黎长高了些,头发剪短了,轮廓更加分明,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永远不会认错。
他似乎很不适应嘈杂的环境,不断调整着耳蜗的旋钮,眉头紧锁。
程以清放下杯子,穿过人群向他走去。
就在这时,沈黎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然后沈黎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恐惧,转身冲出了活动中心。
“沈黎!”程以清大喊,追了上去。
走廊上,沈黎跑得飞快,但程以清更快。
就在快要追上时,程以清被一个突然打开的教室门绊倒,重重摔在地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沈黎!等等!”他忍着痛喊道。
出乎意料的是,沈黎停下了。
他站在几米外,背对着程以清,肩膀剧烈起伏。
程以清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近:“求你...别跑了...”
沈黎慢慢转过身,眼中噙满泪水。他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程以清伸出手,又怕惊到他似的缩了回来:“你...还好吗?”
沈黎摇摇头,泪水终于滑落。
三年不见,他眼中的痛苦和脆弱比程以清想象的还要深。
“我很想你。”程以清轻声说,“每一天。”
沈黎的耳蜗突然发出低电警报,他慌乱地拍打设备,但指示灯还是熄灭了,在完全无声的世界里,他看着程以清的嘴唇,用口型说:“我、也、是。”
然后,就像三年前那个雨中的下午一样,沈黎转身跑走了。
这次程以清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的膝盖还在流血,但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开始愈合。
沈黎在这里,还认得他,还对他有感觉——这就足够了。
这一次,程以清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到宿舍,程以清打开电脑,登录APP后台。
果然,今天有一个新设备登录,用户ID是“SL22。”他微笑起来,开始编写一条只有特定用户才能看到的推送消息:
「欢迎使用听世界APP。特别用户,你有1条未读消息:'我找到你了,这次不会放手。明天下午4点,心理学楼前长椅,不见不散。'」
发送完毕,程以清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
那些独自流泪的夜晚,那些无望的寻找,那些自我伤害的瞬间
——也许终于要迎来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