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温靠近,把头轻轻贴在他腹侧。
“那你今晚想对他说什么?”
奥润轻声说:
“你现在很重。”
“我走得很慢。”
“但你别怕——我会一直带着你往前。”
——
那晚的风,比平时更小。
小得几乎无声。
但术灯晃了一下,薄帛在风中轻轻掀起。黎温刚想伸手压住,耳边却听见榻上传来一声极轻的闷音。
他立刻抬眼。
奥润半躺着,身上盖着术被,额角细汗渗出,手却紧紧贴在腹上。
他的眉轻蹙着,像是被什么从梦中唤醒,呼吸很浅。
黎温走近,轻声唤:
“怎么了?”
奥润没有睁眼,只是声音低哑:
“……又动了。”
“他好像转了一下,很重。”
黎温立刻将他扶起,替他垫了两只枕垫,将他安稳靠住,才再次问:“哪里不舒服?”
奥润摇头:“不是疼。”
“只是……忽然就很清楚地感到,他好像就在我身体里……醒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下腹处那一轮略偏右的高鼓线条,像是某个小小生命从中浮起,正慢慢试着伸展开自己。
“他……不是个术卵。”
“不是冷冰冰、只等排出的东西。”
“他在动。他……是有感的。”
说到这,奥润语调微微一哽。
他静了几息,再抬起头时,眼角有点湿了。
黎温怔了怔,坐在他身侧,没有问他为何落泪,只是伸手将他额前的发轻轻撩开,用指腹拭去眼角。
“我不是怕。”奥润低声说,“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一次,是让我等着一个活的生命来找我的。”
“每次……都是我被命令产出。”
“从没有哪一个,是等我准备好了。”
“是等我自己愿意,去迎接他的。”
他声音已经很低了。
但黎温听得一字不漏。
他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说“我以后会补偿”。
只是握住奥润的手,把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你知道他出生之后,”黎温轻声道,“你最想做什么吗?”
奥润缓缓笑了一下:
“我想让他睡在我们中间。”
“我想亲手给他洗衣服。”
“我想看他睁眼认我,然后叫我一声……”
他顿了一下,声音慢下来:
“……父亲。”
黎温没有说话,只俯身轻轻贴上他腹侧,像是在聆听那个“还未说话”的声音。
术灯轻晃,屋中温度很静。
那一晚,他们没有再入眠。
就坐着。
像是终于敢在夜里安静地期待一点未来——不是计划,而是真实地相信:孩子,会来。
而这一次——他们都准备好了。
——
天还未亮,山屋已经开始动了。
雅琪最先起身。她穿上外袍,拂过屋中灵石,将术息静音。灵阵如水波,在她掌下展开一圈又一圈安静的保护层。每一道术环都浅得不能再浅,像用气息织出的帛,只为让接下来的几日不被外扰。
她轻声道:
“已进入临前静息期。”
黎温随后而至。
他将早前备用的接生帛巾重新晒了一遍,折好收起,又将水缸的清灵换了新水。
屋中所有的铺设,都不再是“临时安顿”。
而是一次真正的——迎接。
床榻侧已垫上软帛三重,坐褥下藏着细盐砂包,便于长夜躺卧时温养脊骨;门旁设了一口温盂,供熬夜沐帛、按揉手脚之用;墙角一小案上,放着奥润亲手缝好的两件小袍,一只白,一只淡灰,还有一只还没缝完的小靴,线头安安静静垂着。
奥润坐在那张案前,手中慢慢将那线头一点一点理顺。
他已经缝不快了。
腹部越来越重,低头时肚皮常顶住案沿,呼吸也跟着变慢。但他依旧固执地想把最后一针补上。
黎温走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
“你不必急。”
奥润抬眼,轻轻一笑:
“我不是急。”
“我只是想亲手准备好。”
他低头看着那只小靴,像看着一个将要被迎进怀中的人。
“以前我从没准备过。”他说,“每一颗卵,都是被逼着排出的。我连谁先来、谁后来都不记得。”
“这次,我记得他第一下动,记得他听见我说话,也记得……这双靴,是我第一针歪线缝成的。”
黎温没说话,只握紧了他的手。
雅琪从术阵中出来,看着这对靠坐在一起的身影,语气极缓:
“术屋已静。”
“你们只要等。”
奥润点头。
“我会等。”
“不是等结束。”
“是——等他来。”
屋中安静。
风未起,光未亮,但整座巢,已为一个即将到来的生命……做好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