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榻前。
奥润靠坐在褥上,手中摊着一本未写完的孕期记录册,帛角轻翻,未落笔。他的指腹停在纸页上,眼神却落在下腹。
那里隆起得更加分明了。
不是圆,而是轻轻垂下的形状,像温柔坠着的一轮月。脐下的皮肤很薄,覆着一层细汗,在日光下几乎能透出微微红晕的轮廓。
而他,正在等待那个轮廓再度动一下。
这几日,胎儿的动静越来越有“规律”。
不像术卵时期的灵冲——那种冷而强硬的突起感不再出现。
现在的每一次动,都是一段轻轻的推挤,有时是偏左一寸的顶起,有时是在他肋下浅浅拱动,像一颗柔软的小心脏,从里面叩着他的手心。
——“我在。”
——“我也听见了。”
奥润的手缓缓贴上那道鼓起的曲线,掌心伏下,轻轻划了一道弧。
果然,那块地方又轻轻动了一下。
就像在回应他。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不咧开,也不发声,只是眼角松了,唇线向上缓缓弯起。
黎温恰好从院外归来,带着一碗刚温好的术果羹。
他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才轻声问:
“又动了?”
奥润点头。
“今天第二次。”
他将手移开,轻轻叠起帛面,“在你出门的时候动了一下,这次……刚好是我在想他的时候。”
黎温将羹放下,从案上取出一本记录簿,在今日页下方写了两行字:
【第22日·清晨·右腹偏上·温动两息】
他写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写得像是要给将来的某人念出来听的那样。
奥润望着那字,忽然轻声说:
“我们得给他取个称呼了吧。”
黎温抬眼:“取名字?”
“不是正式的。”奥润低头,指腹轻抚着那块依旧微动的腹面,“只是……让他说‘我是谁’的时候,不用总说‘那个孩子’。”
黎温沉默片刻,低声道:
“你想叫什么?”
奥润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继续贴着那温软的鼓起,闭上眼,像是从身体里听出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睁眼,语气轻得几不可闻:
“……思南。”
黎温怔了怔,低声重复了一遍:“思南?”
“我以前做梦时,”奥润说,“梦见一个方向感模糊的人,在黑水里一直找东西。他说他要去南方……那里是阳光最多的地方。”
他垂眼,声音更轻了些:
“我想,他就是我这次留下的。”
“那个愿意往光里去的……思南。”
黎温没说话。
只是将那页记录翻回最前,用笔一撇,写下:
名称临记:思南
腹下微动又传来一下。
不像挣动,更像是在回应“是的”。
奥润伏身笑了一下,声音像是呼气里透出的热意:
“我听见了。”
“你也是。”
——
怀孕第二十四日。
奥润起身时,先是用了手撑住软垫,又缓缓坐起,然后双臂环住腹部,低头呼了口气,才慢慢将腿移出被褥。
这个动作,他用了整整七息。
腹部已非原先那种温鼓状态,而是开始明显下沉,皮肤绷紧,术帛贴上都能感到内部的重量在变。
黎温察觉到他的迟缓,立刻从榻边抬眼,伸手扶住他的前臂,小心地稳住他的重心。
“等等,我来。”
奥润没有挣开,只是点了点头。
他能自己起身,只是太慢,有时还会牵扯背后筋络,一阵酸胀便会蔓延到肩胛。
“今天更重了。”他语气不显疲惫,只是陈述,“他好像坐低了一点。”
黎温点头:“是要准备了。”
“你的身体在给他让路。”
整个屋子早已改过布局。
桌案挪到靠门处,榻旁放了两只软垫,便于奥润白天靠坐、夜间转身。
所有的器具、帛物、高柜,皆已挪至角落;地面铺着厚毡,无声、温软、防跌。
黎温甚至削了几只木扶杆,缀上布带,固定在房中数处,方便奥润随时抓握。
“这屋已经不像巢屋了。”
奥润慢慢走着,笑了一下,“像一个养育场。”
黎温不急,扶着他缓步道:“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养孩子的地方,当然要像。”
这几日夜里,奥润常常睡得不深。
胎动变得频繁,不再是温软的顶动,而是略带节奏的推挤。
有几次他在半夜醒来,翻身太慢,只得低声唤黎温。
黎温从来不睡熟,每次都立刻醒来,将他小心翻扶,再替他托腹、调整寝姿。
有一夜他醒来时,黎温正蹲在床前,用指腹揉他腰背。
他忽然哑声道:
“你辛苦吗?”
黎温抬头:“不辛苦。”
“看你难受才辛苦。”
奥润低笑一声,却没有否认“自己难受”这件事。
“确实有点。”
“不过……和过去比起来,这算什么呢。”
他侧头看向窗外,夜色深浓,星光不多,但足够静。
“以前灌进去的那些夜晚,我甚至不敢睁眼,不敢喊。现在……”
他慢慢吸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腹部上:
“我知道他在里面,他是活的。”